中卫四季

刘云鹏

不知不觉中，堪堪又是一年秋天来临，春风中一念花开，秋雨中一念花落，好像就是昨天和今天的光阴。生命中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当时未必觉得有什么意义，若干年后你再想起它，回味起来竟也充满了趣味，也会变作很可寻味的一些纪念，在回忆里开花。在香山湖散步走走，秋日明澈的阳光温柔的洒在身上，已没有了夏日的气焰，心里一下子就舒服起来。再加上秋日时光总是让人充满了落寞和感怀，由不得想记录下来，把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所经历过的点滴串成记忆里的经纬，在脑海中牢牢的保存起来。

　　一

香山湖的荷叶又枯了。从荷叶浮萍到亭亭净植再到霜降荷枯，它的花瓣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它的馨香我还没来得及仔细体味，就已经芳菲凋零容颜枯败了，又只是留得残荷听雨声了。心境竟然和潇湘妃子一样的哀婉。一岁一枯荣，周而复始，莫不如此。我拽不住时间的衣角，就像我也留不住长大了的孩子。我就在这样的轮回中。一天天焦虑，一天天怅然，也一天天的平复。生活之路，除了顺应天时坚定走下去，别无万全之法。

二

中卫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各有各的妙处。小时候家还是在乡下，通往县城只有一条路。不是现在宽广的柏油路。而是土路上面垫一层小鹅卵石铺成的路面。偶尔有车经过，也是碎石飞溅尘土飞扬。每到春季当村庄和田野还是一片枯萎萧瑟时，道路两旁的高大的小叶杨树，就早早绽放出鹅黄色的叶片。当看到这一片嫩嫩油亮的金黄，我就第一时间感到春天来了。而如今几乎看不到那种小叶杨树了，它后来似乎在那一年席卷而来的天牛的噬啮下已经砍伐殆尽，此后我再也没有看见它的身影。

中卫的春季，不止是杨柳吐蕊，阳光明媚，还有铺天盖地呜呜叫啸的西北风带来的扬沙和尘土飞扬。这也是中卫的一大特色，每隔三五天，沙尘就会肆无忌惮地耀武扬威一回。到处给你留下厚厚一层尘土，算是留下它来过的证据，口罩围巾掩住口鼻的同时，让你忍不住咒骂它的可恶。然而，大部分时候，中卫的春天还是可爱的。在万物萌发的时候，也能给我带来一些小小的期许。每年的春季，它都会给我带来两样美味，一样是大田里刚冒出来的韭菜，一样是老田埂上或者是果园里长出来的嫩艾。有这两样东西，我总觉得春天没有白过。

我老记得大田里春天新长出来的头茬韭菜，红根宽叶嫩绿肥厚，吃起来辛辣甘甜回味无穷。一大老碗揪面，放几勺刚油炸的辣椒，切一把韭菜放滚开的面汤里一烫，随即笊篱捞出来碗里面上一拌，一碗面吃完，汗流浃背整个毛孔都舒展开了，那真是神清气爽，一天的劳累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同样，春天田埂上刚长出来的一簇簇的艾草，也是我最喜欢的另一样美食。每年春季，我都会挎起篮子拎起袋子，在田野里沟渠边四处转悠去挑艾，野生的艾草其实并不多见，它只是生长在那些长久没有翻耕过的田地里的沟渠边的老埂上，和果园子里老果树下的树丛里。经过一个冬季土壤里养分的蓄积，春天蓬勃而发，是春天大地最好的馈赠。挑回家摘洗干净，用面粉一拌，上炉蒸熟后直接吃或者再用香油炒一下，那真是难得的美味。而今野生的艾草越来越难以寻找到，街上卖的好多都是大棚里种植的，其药用价值和食用营养都已经大打折扣。

等到了上中学时，家又从乡下搬到了城里，原来老一中院内东北角处的那颗老槐树，是我印象中最早感受到春天美好的事物。每到春天来临，满树槐花盛开，花香四溢，整个校园都氤氲在槐花的香气中。随着城市改造拆迁，以前的老一中校址早已物是人非，而那颗老槐树侥幸留了下来，只是在钢筋水泥丛林的环抱中形单影只，孤寂落寞地挣扎。而今到了春季，满大街道路两旁栽种的槐树槐花飘香，花瓣铺满路面，使春天的中卫真正成了一座槐花之城。

三

虽然北方的夏天肯定比南方的夏天要来的凉爽，但是中卫的夏季却十分干燥炎热，尤其是骄阳似火的7月，一点不比南方的温度低多少，而且雨水十分稀少。因此每到夏季我最爱的就是下雨天。每逢下雨的时候，我就会买两袋小零食，一袋豌豆，一袋油炸蚕豆，然后跑到高庙，爬到最高层，趴在栏杆上，边吃豆边看街道上来往的人。或者在最高处的平台上，远眺北方的田野和沙漠。看到大街上打伞的姑娘，心里总会飘过无数的幻想。一柄柄雨伞，就是盛开在心里爱的花朵。

上学时，放暑假的日子跑到乡下的姑妈家，夏夜的晚上，热的睡不着，就跑到房顶上，旧席子一铺，躺到上面跷着腿，一边看繁星点点，一边嚼着吃姑妈晒在房顶上的干馍馍片，倒也轻松惬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到了半夜气温下降，又冷醒了赶紧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回到屋里上炕继续睡。

四

中卫的秋季来的很快，昨天似乎还是炎热的夏日，一场秋雨过后，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让你手忙脚乱赶紧再找出厚衣服换上。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秋天是丰收的季节，秋天也是最忙碌的季节，等大街上的黄栌树叶一夜之间变成金黄色，等玉米棒子上了房，红红的辣椒挂上了墙，家家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忙着收割，忙着打枣，忙着摘果，忙着储腌大白菜，腌雪里蕻，腌咸韭菜。忙着制作西红柿酱，辣椒酱，忙着泡萝卜条和各种小菜。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冬季做准备。我也手忙脚乱的做着这些准备，好像过冬的松鼠，为了一家人的生活，贮存起最丰富的食物才感觉到安心。其实如今的物质生活如此丰富，本没有再做这些事情的必要，可这就像是一种在秋季必须要完成的仪式，做完这些你似乎才感觉到了心安和满足。这都是最踏实最普通最接地气的百姓生活。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五

中卫的冬天其实和北方任一个地方一样，都是十分寒冷。好在它是一种干冷干冷的，而不是南方那种阴冷潮湿。倒也在炉火的炙烤下，温暖而舒适。我突然就想起来小时候乡下上学时，教室里架起来的炉子，和炉台子上四面围起来，摞了一层又一层的铝制的饭盒子。那都是同学们早晨来上学时带来的中午饭，也没地方热饭，那时候也没有什么保温饭盒，只能放在教室的炉子四周慢慢加热。老师在讲台上站久了，手冻的不行，也只好拿着书，站在炉子边上，一手烤火，一手拿着书讲课。临近中午下课时分，饭盒早都被炉火炙烤的滚烫，冒出滋滋的气泡响声，一股土豆酸菜的味道就弥漫充斥着教室的各个角落，大家的心思也早都游离在了课堂之外，就等着下课铃声敲响的那一刻。那时候大多数人的饭盒里也就只有土豆酸菜，偶尔有人饭盒里飘出肉的香味，那可是羡煞一众人等，心里也要嘀咕半天的。而生炉子的柴火都是很稀缺的，那是全体同学每到冬季徒步去北边四方墩腾格里沙漠里面捡来的。而捡柴火的日子，也是我很喜欢的时刻，因为除了捡柴火，我还能在腾格里沙漠里打好多干了成熟的沙枣子，书包里裤兜里都塞得满满的，回家后就是最好的零食。想起这些，我总会为现在的孩子心里隐隐遗憾起来，他们得到了我们未曾得到的，但是他们也失去了我们曾经拥有的。

中卫的冬季，最妙的就是下雪天。近年来雪也成了稀罕物，一个冬季也下不了几场，一旦下雪尤其是难得一场大雪，最欣喜的就是我，最开心的也是在野外雪地里撒点野。穿戴整齐厚实，天还没亮，一个人就早早的出门了，就为了在一夜染白了头的城市，乡村，田野中趁其他人的脚步还未曾在雪地里留下痕迹，跑去香山湖公园，还有黄河边，去感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那种绝妙禅修意境。如果是入世，那就是另外一种风格了。邀三五好友，窗外雪花纷纷，室内围炉夜话，煮一锅羊肉，开两瓶好酒，热气腾腾中推杯换盏，微醺中高谈阔论，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罢。

六

这几年陆陆续续也走了一些地方，待上几天，就有了思乡病，总觉得那那都不如中卫那么舒展滋润，想赶紧回家的念头就愈发强烈。回望中卫的四季，每一季都有它独特的魅力，令我魂牵梦萦割舍不下。当有些人总想仗剑天涯，胸中自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豪情万丈，抑或手头宽裕了向往大城市繁华富足的生活，而我只想收起一切幻想，独居一隅，终老于斯土——中卫！

2023年9月18日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