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咸菜缸

万元

<p class="ql-block">  人生之中,有些美食是一个时代的记忆。这里面浸润了一代人的情感,这里沉淀了家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上个世纪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我们拿得出手的招待客人的东西是那么少,除了稀缺的肉和鱼以外,只有房前屋后的蔬果,再就是我家大咸菜缸里腌制出的多种美味儿。</p><p class="ql-block"> 自我记事儿起,母亲将门前菜地里的瓜果茄椒大叶菜,变着花样儿腌制到她的几口大缸中:随着季节的变换,经过时光的浸润,它们在我们家华丽转身成一道道可口香甜咸辣的美味。</p> <p class="ql-block">  又一个中秋圆月,当光阴分为两半:一半为凋零,一半为收获;一半为春夏,一半为秋冬;一半为明媚,一半为清爽的时候,母亲将厨房屋角的几只大缸小坛清空,刷洗干净,放到秋阳里晒几日,准备腌制新品了。</p><p class="ql-block"> 地里的椒儿红了,我领着弟弟妹妹挎着竹篮,选大个儿的红辣椒采摘回家,去蒂,清洗,晾晒半日,上已经清洗干净的石磨。</p><p class="ql-block"> 我和父亲推磨,母亲把辣椒塞进磨眼,倒进些许盐水,随着石磨转动,辣椒水和辣椒籽流出来。</p><p class="ql-block"> 磨好的辣椒装进瓦缸里,洒入粗籽盐,用塑料布封口扎紧,放在墙角处。</p><p class="ql-block"> 隔几天,母亲会请邻家的大妈来尝尝咸淡,大妈说:“有点发酸,还得加点盐。”</p><p class="ql-block"> 母亲再洒一小把盐粒,用小勺儿滴几滴稀缺的香油,插入姜片蒜粒,将原封的塑料布盖上扎住,最后用水调和的稻草灰掺和黄泥巴巴将缸坛口糊满不留一丝缝隙,放入厨房墙角,盖上她从河岸边特地采摘的青黄相接的茅草,等待20日的时间发酵。</p><p class="ql-block"> 后来母亲告诉我,这20日是辣气腌掉、酸气发酵成甜酱的时期,逢上连日阴雨天气,得凭经验顺延几日再开缸坛出气。</p><p class="ql-block"> 开坛后晒辣椒酱是考验人的事情。酱缸每天早晨搬出来,晚上搬回家。这活儿父亲从不让我沾手,怕我毛手毛脚的打翻酱缸。父亲双手斜拉缸沿,顺时针转动,换个位置,逆时针转动,再换个位置,这样左转几下右转几下的,一口大缸就从屋里转到了屋外。酱缸里放了一双长长的筷子,母亲只允许我早上时候搅拌辣椒酱,白天的时候不许搅拌。</p><p class="ql-block"> 我问她为什么?她总是笑笑说,我出嫁前奶奶教的,不晓得哈。</p><p class="ql-block"> 当我趴在酱缸边,看到一只只蛆出现在辣酱里。我怀疑这是不是昨天中午,从外面捕蝉回来,我趴在长凳上睡着了,弟弟没人玩耍,看到酱缸,趴在缸沿胡乱搅拌了十几下,辣椒水出来了,香气招来的苍蝇生的。</p><p class="ql-block"> 这可坏了,要是被妈妈晓得了,还不挨揍挨骂?</p><p class="ql-block"> 我赶紧拿起筷子,费力地夹起来蛆,白白胖胖,扔在地上,一只鸡过来围着我和酱缸转。我平时追着公鸡满院子跑,还以此为乐,现在倒是希望多来几只鸡,随时把我扔下的蛆给吃掉,这下就没有罪证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的酱缸挺有趣的:秋日的午后日头还有些毒辣,晒得酱都快冒出缸顶,傍晚露珠上来之后,酱又缩回去了,酱面离缸顶好几寸哩。</p><p class="ql-block"> 待北风吹起树叶飘零时日,母亲和我抬着酱缸出来进去的时候,满缸的辣椒酱晒到快剩三分之二了,辣椒酱才算完成晾晒的工序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呢?还有什么工序?</p><p class="ql-block"> 一个男孩子,整天上树逮鸟,下河捉鱼的,谁有耐心守着妈妈做一个完整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反正入冬后母亲才会在饭锅里炖上一大碗辣椒酱,洒上小葱滴几滴香油,香甜不辣,挖上几大勺儿,三碗饭一会儿干完!</p> <p class="ql-block">  我们家最神奇的还不是辣椒酱,是那口大菜缸。</p><p class="ql-block"> 大菜缸有半个大人高,是父亲结婚后分家另过爷爷给的。母亲说这口缸有些年头了,是爷爷的爷爷从西场立头迁徙时带过来的。缸身上从上到下有一道长长的裂缝,补缸匠用铁巴从上到下巴住了十几道,一点水也不会渗漏。</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躲猫猫,喜欢爬进缸里,弟弟妹妹们找不到我。</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在缸中睡着了,待到天黑之后,母亲烧好粥之后见不到我,在屋外扯着大嗓门在天地间喊:“元唉——吃饭啦——”我才醒来。</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大菜缸腌菜一年春秋两季,工序没腌制辣椒酱那么复杂。</p><p class="ql-block"> 春季是豌豆苗、黄花苗争霸天下的季节。</p><p class="ql-block"> 南黄海滨农家人冬季在大田里将它们俩交替相间种下,待到春播季主要把它们作为绿肥深耕地下用。它们不畏严寒,在风雪之中顽强生长,待到春风吹满大地,它们茁壮成长,一夜长寸把高。</p><p class="ql-block"> 谷雨过后,母亲将我们兄妹赶到田地里,拣肥嫩的黄花菜叶、豌豆苗头每人摘满一篮子才让回家来。</p><p class="ql-block"> 她在河水中洗净晾晒大半日,放入大缸中一层菜一层盐,叫我赤脚踩踏出水来,缸满后压上大石头。</p><p class="ql-block"> 倒缸是腌菜必不可少的工序。盐卤下沉,菜缸下半部盐度大,隔几天得把下半部的菜副上来,上半部翻下去,十天里翻三回,这样上半部菜不坏,下半部不死咸。</p><p class="ql-block"> 翻过缸后,母亲将它们装入小缸坛内,用竹片压在缸坛内口,让菜渍水满出,盖上干净的草帘子随时可以吃用。</p><p class="ql-block"> 腌过它们的大缸也不洗净,让盐卤水浸润缸体。待到中秋后,再将大缸搬到阳光下洗刷晒几日。</p><p class="ql-block"> 这个时候,我们家一年一季的大菜登场了。</p><p class="ql-block"> 每年立秋一过,母亲将房前屋后的空地都翻筑一遍,撒上菜种,每日浇水不断,待到秋凉露重之时,她叫上我们兄妹,拣肥大雪里蕻和那高跟上海白亲连根拔起,晒2至3日后切去根、撕去黄叶,选一个月白风高的晚上,全家人一起上:腌菜!</p><p class="ql-block"> 依然是我站立缸中赤脚踩菜,不过这次母亲让我把脚洗干净了再踩。</p><p class="ql-block"> 这次是一层菜两把粗粒盐,一周翻一次缸,翻两次即可,只是缸顶压上了3块大石头。</p><p class="ql-block"> 待到缸中盐卤水起了一个个大灰水泡之时,母亲将缸中的高跟上海白菜拣出,晾晒在初冬里,做成梅干菜,留着烧汤或烧肉用。</p><p class="ql-block"> 缸中的雪里蕻也并不会孤单,母亲会不时地将地里的大白萝卜、胡萝卜、大头菜,甚至晚收的长豇头夹洗净腌入。一直持续到春风吹满大地。</p><p class="ql-block"> 咸菜缸里几乎可以腌制所有的菜品。咸菜一出缸的时候酸辣爽口,味道妙不可言,美不胜收。高中时候,我简直就是“干饭人”,在咸菜的加持下,大晚上的连吃两碗米饭,再喝一两碗白粥!</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从部队转业回来,城里买房安家后,母亲还常常用雪碧瓶子装上她大缸里的内容带进我的厨房里。</p><p class="ql-block"> 她告诉我,放一年也不会坏的。</p><p class="ql-block"> 现在,母亲不在了,超市里也能买到各样的咸菜,拿回家吃早已然不是想要的味道。心里头,还是想着儿时回到家中,吃一口酸爽的小咸菜,那是熟悉的,经了父母双手一遍又一遍按摩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人间最美是清秋。</p><p class="ql-block"> 母亲辛劳半季,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所有的期待,都开花结果;所有的美好,都如约而至。</p><p class="ql-block">(图片选自万元影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