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世间的苦难——读德国悲观唯心主义哲学家叔本华随笔箴言札记(一)

李朝云律师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57, 181, 74);">一切生命,本质上皆为痛苦<i>(叔本华)</i></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论人世间的苦难</b></p><p class="ql-block"> 假若苦难不是我们生活急切直之内蕴,我们的生存与它在尘世中的实际内蕴就极不适合了:因为,要把遍布尘世的无穷无尽的冲突以及那些由需求和与生命本身相关联的苦恼所发生的东西,仅看作是无目的或纯属偶然的情形,那就不免荒诞了。毋庸置疑,每一个体的不幸似乎是出自一种突发的例外事例;一般意义上的不幸,却是出于必然的法则。</p><p class="ql-block"> 就像一条小溪流,在没有遇到任何阻挠时,总是平缓向前流淌一样,人和动物的本性也复如是,所以,我们平素从未真正注意过或意识到什么东西可使我们的意志惬意畅怀。假如我们注意到这样的东西,我们的意志就会被阻挠,就会受到某种撞击。相反,所有那些与我们意志相对抗、相阻挠、相干扰的东西,也就是说,所有那些令人不快或引起痛苦的东西,却会以极为清晰的方式,在我们身上留下即刻的和直接的印象。就像我们对我们整个身体的健康状况不可能有一个直观的意识,而只可能感到诸如鞋子中有一个地方夹脚一样,同理,我们思考的东西,常常并非我们成功活动的整体,而往往是那些不断纠缠于我们脑际的鸡毛蒜皮的琐事。由这个事实可看出,我们通常最关切的东西实质上是福祇和幸福的否定方面,以及与之相对的痛苦的肯定方面。</p><p class="ql-block"> 因此,我认为,世上最荒诞的事情,就在于内心世界难以逃脱的荒诞:即把恶魔解释为某种否定的东西。恶魔,实质上是肯定的,正因此,它才成为活生生显露出来的东西。相反,善德,即所有幸福和欢乐,不过是对痛苦的根除和欲望的取消。</p><p class="ql-block"> 一般说来,我们总发现快乐实质上并不像我们预想的那样多;而痛苦却总是比我们通常预想的痛苦百倍。</p><p class="ql-block"> 假如我们要对在这个尘世上快乐和痛苦究竟是前者压倒后者还是二者至少处于平衡的这种说法作一个简便而快速的检测,那么,我们只要把正在吞吃其他动物的一个动物的感受,与那些被它吞吃着的动物的感受,作一番比较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对每一外在不幸和内在困扰之最有成效的慰藉即在于:去发现那些比我们更不幸的人。而且,在任何地方都可做到这一点。但是,这对整个人类的不幸来说,能说明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历史给我们展示出各民族的生活。然而它所叙说的不外是战祸与骚乱;和平年月,仅仅是作为偶然而短暂的停顿和插曲瞬息即逝。个体的生活,也正是以同样的方式表现为无穷无尽的搏杀:这种搏杀,不仅仅是象征意义上同欲念和无聊的斗争,而且还是同他人之间的拚杀。他四面受敌,殊死搏斗,最后手握利剑而血洒疆场。 </p> <p class="ql-block">  使我们生命充满烦忧和痛苦的东西,无不是出自时间之无休止的压迫。它使我们难以喘息,它像工头那样用钢鞭抽打着我们。它所宽恕的,仅仅是那种陷入百无聊赖境态的人。</p><p class="ql-block"> 就像我们的身体一旦抽去空气压力后会立即爆炸一样,同理,假如让人脱离他生活中的欲念、苦役、灾祸、烦恼以及他那番趾高气扬之态,此时,即便他不会一发变为最不可驾驭的愚蠢甚或疯狂的话,也至少会大肆膨胀直至崩溃。人们甚至可以这样说,我们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一定数量的烦恼、忧伤、欲念;这就像船只需要压舱物一样:这都是旨在保证正确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工作、烦扰、苦役以及麻烦,都的确是所有人终其一生的命运。然而,假使每一欲望在其产生之时就全被满足,那么,人们又怎样填充他们的生活、打发他们的时间呢?假想把人类转移到这样一个乌托邦,在这里万事万物和谐一致,土鸡在飨桌上俯拾皆是,情侣不需任何延宕就邂逅相逢,没有任何麻烦地和睦相处;可是,正是在这个地方,有些人一定会无聊得要死或者急于自杀,有些人还会挑起事端,在争斗中互相残杀。因此,他们自身就会创造出比自然原来赐予他们的苦难还要多的苦难。可见,对人类来说,不存在比现在所占有的生存形式和阶段再合适的其他生存形式和阶段了。</p><p class="ql-block"> 如上所述,既然快乐和福祇都是否定的而苦难是肯定的,因而,我们当今生活中的幸福,就不应根据它所包含的愉悦和快乐来衡量,而应依据肯定性因素的缺少,即苦难的减少来衡量。</p><p class="ql-block"> 人类所具有的幸福和苦难的形式无论有多少种类型,无论它们是怎样激发人类由此种形式背弃到另一种形式,它们的物质基础却不过都是肉体的快乐或肉体的痛苦。这个基础是非常狭窄的,它包括食物、防雨防冷以及性快感;或者这些东西的缺乏。所以,人类所具有的真正肉体快乐,并不比动物在数量上多一些。只不过可以这样说,他那装备得更高级一些的神经系统使每一种快乐的感受都强烈一些——而对每一种痛苦的感受也随之强烈一些。然而,他产生的情感与动物相比是多么的炽烈啊!他的激情又是多么难以比拟的深沉和坚定啊!——而这一切,在根本上都是为了取得健康、食物、衣着等东西。</p><p class="ql-block"> 造成这一切的最根本原因在于:在人那里,一切事件,都假以思维对尚未到手和未来之事物的思考大为强化了。这也正是忧虑、惧怕、 希望的根源。这些东西一旦产生出来,就比现实存在的苦难和幸福更能给人以强烈的印象。而动物,却只被限定在现实之苦难和幸福中。因为,动物缺乏反省的能力,快乐和忧伤在它们身上,不能积累起来;而在人身上,借助回忆和展望,快乐和忧伤是可以积累的。在动物那里,当前的苦难,即便重复多次,依然如第一次那样未有变故;动物表现出一种令人羡慕的镇静自如和不动声色。相反,在人那里,所滋生出的那些与动物相同的快乐和苦难因素,一旦经由他的感觉把它们强化,旋即就会产生一种转变,这种转变所导致的是一种致命的东西,或者说,是一种引人自杀的绝望。更进一步看,会发生这样的情形:他有意去强化他的欲望,这些欲望,原来并不比动物的欲望更难满足;而他强化欲望不过是为了强化其快感,因此,就涉及到奢侈、衣着、烟草、鸦片、烈性酒、美雅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东西。接着,随之而来的东西(同样是作为他反省的结果)是:那种作为其快乐源泉和苦难源泉,即那种只属于他本人,使他不顾一切抓住不放的、而且比所有东西加在一起还要值价的东西——野心和荣誉感与羞耻感。用一句简浅的话来说,就是那种他认为别人会怎样评价他的东西。这种在成千上万的人那里充满好奇的型态,在那些超越了肉体快乐和痛苦的人那里,就成为他所有努力直奔的鹄的。他的确在能够享受思想之乐趣方面超越了动物,而且,理智的快乐还可以在他那里表现出多种等级:从最简单的调侃和对话到心灵最辉煌的成就。但是,作为这一方面的代价,他在受苦这一方面,立即就会遇到无聊这个东西。无聊,至少对自然状态下的动物来说是个陌生的东西,而对家养的动物,其最聪明的成员仅仅是有点感受而已。然对人类来说,无聊则成为一种真正的困扰。欲念和无聊正是陪伴人生的两极。最后,还需提到的是:在人那里,性快感是与非常顽固的选择性联系在一起的,它有时可以强化为多少带点激情的爱慕。因此,性在人那里,既是短暂快乐的源泉,更为持续痛苦之渊数。</p><p class="ql-block"> 动物比人,对生存本身更容易心满意足,而植物则更是完全满足于自身的生存。人满足其生存的程度,是由他麻木不仁的程度决定的。故动物的生活,与人的生活比,包含的苦难少,快乐也少。其直接的原因,一方面,是它没有忧虑、烦恼、痛苦;另一方面,是它没有希望,因而就不会去憧憬一个幸福的未来,而这个未来,加上由想象构想出来的与之伴随的诱人成果,正是我们大多数最大愉悦和快乐之源泉。动物之所以缺乏烦恼和希望,是因为它的意识被限定在清晰可见的东西上面,因而限制在当前时刻中。动物实质上是现在的化身。不过,正是出于这一点,它在一些方面比我们显得精明一些,即它总是安详地、无忧虑地享受着现在。它那显明自如的镇静通常使我们自身所表露的那种难以扼止的急躁和心不知足的境况蒙满羞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