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巷张氏四姐妹，一个时代的风华绝唱

大海

——张氏四姐妹的昆曲情结及其唱本

摘编：金海炎

近日，以“相约北京，遇见江南”为主题的“苏州文化艺术展周”在北京掀起了一股苏州文化热。而念起苏州近现代文化的标志性人物，九如巷张氏绝对是绕不过的话题。恰逢由苏州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联合举办的“九如巷三号张氏文献展”也在苏州开展，九如巷后人拿出许多珍贵的文献史料，有些还是首次呈现。在这些展品中，张家姐弟之间的通信，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他们仍在以传统书信相联络，家书中有姐弟情深，也凸显当代文人之家交往的印记，体现来自苏州文人家庭的流动的斯文。

合肥张氏姐妹擅长昆曲，早已被社会熟知，尤其是张充和、张允和为著。其中二姐张允和早年与俞平伯在北京重兴北京昆曲研习社，该社团文化延续至今。而常居海外的张家四妹张允和也常常与北京昆曲社有所交流，并多次受邀回京演出。

在苏州图书馆展览的张氏文献中，有三件昆曲剧本颇为引人注目。一件为张允和与许时珍改编的昆曲《浣纱记》，时间在1958年。还有两件为张充和在抗战时期与叶方青合译的昆曲《游园》《刺虎》，是为当时教育部属下的国立礼乐馆所作的史料。张充和当时还公开在重庆演出，为前线战士募捐善款。

《浣纱记》节编的背后

这本工尺谱形式的《浣纱记》中，张允和还有一篇详细的《编后记》，照录如下：

一九五七年，北京昆曲研习社为纪念汤显祖逝世三百四十周年，节编了《牡丹亭》并邀请传字辈几位先生来京排练，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谈起《浣纱记》，是魏良辅创制昆曲的典型作品之一，节编后可以上演。秋间，我们共同商量，根据一次演完的要求，拟了一个提纲：打围、别苑、寄子、进美、采莲，南方昆曲界演过。我们以此作基础加以增删。九月间，初稿完成，由本社俞平伯贤硕看过，提了不少修正意见。十二月间完成工谱，大体以台本作准，无工谱者，新订添入。取原戏十八折缩成八幕，希望能在三小时内完成演出。

我们用了吴越相争关键性的两折戏，伐越和破吴，恢复了传奇的文武场。《浣纱记》若没有这两出戏，也不能说明问题。有些同志主张删去伍员的一条线，我们考虑，觉得还是保留好，这样才能说明吴国的失败，由于内部矛盾不能解决。况“寄子”一折舞台上至今演唱不衰，赐剑又是悲歌慷慨，词句通俗，均是动人的好戏。

剧中宾白，我们尽量保存原有的，但有时也得删改或补充。曲牌在原则上尽量保存完整不使拆散，如春寿之中“金井水红花”删了后段，也还是“梧叶衬红花”的曲牌。别施中的山歌不妥，换了一首江南民歌。有的曲子里有命穷论，如“命运有时休怨”，改为“颠沛有时休怨”；又如“顿然心痒，恨不得就上牙床”，词句欠雅，改为“魂飞飘荡葫芦提，醉倒牙床。”个别的字句也略有修改。

节本情节方面差不多全照原本，改的仅把“思越”移迀“采莲”后面，表示西施在吴国欢乐场中仍不忘故国。“破吴”中的伯嚭原本被伍员阴魂所擒，现改为被文种所擒，这样更现实些。

我们试行节编昆曲剧本，是学习的开始，但我们的眼力有限，一定有许多不妥的地方，尤其是对于武场的安排更是外行。我们觉得整编大本的戏，在任何剧种中都是一件重要的工作，我们的节本，期待着同志们多提意见，特别是经过舞台实践后的批评指正。如有意见或排演时请随时与北京昆曲研习社或节编者联系。

落款时间为1958年3月。这一时期，张允和与周有光还住在北京景山东街。此本签名赠给在苏州的张寰和、周孝华，即张允和的五弟和弟媳。两家人常有往来。张寰和会摄影，为二姐张允和、周有光拍摄了不少珍贵照片，而张允和也常回苏州会曲友，联络京苏演出事宜。

从这剧本看，内容抄写工整，排版清爽，曲牌名、工尺谱子注解都是清楚又明明白白，可谓用心之至。从后记中可知，当时北京昆研社想要恢复传统戏曲，演出传统剧目，但是，受到当时形势影响，不得不对剧本做一些必要的修改，如破除迷信思想、清除封建糟粕等内容。

北京昆研社前身为清华大学昆曲社团谷音社，于1928年由俞平伯、浦江清等人发起的，最早的社员有张允和和她的大弟张宗和，张宗和有多篇昆曲论文发表，带出来数位昆曲名家。北京昆研社的首任社长为俞平伯先生，张允和负责主编《社讯》和联络工作。该社团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停止活动，直到1979年恢复活动，俞平伯因年龄过大婉拒社长，并推荐张允和担任社长职务。

在北京昆研社任职多年，张允和不仅义务做事，而且还经常贴钱贴茶水。她工作极其积极，联络演出，写昆曲论文。张允和为北京昆研社留下了大量演出历史和昆曲资料。自己还写了一部《昆曲日记》，出版后连续再版，成为很多昆曲爱好者的热门读物。

《刺虎》背后的抗战情结

“《刺虎》，张充和、叶方青合译，杨荫浏校订。”这是剧本封面上的文字，落款是1945年3月初版，国立礼乐馆。还有一本为《游园》（《牡丹亭》中的一出戏）。

（1944年，张充和在重庆国立礼乐馆整理的昆曲《游园》）

这两本应该是刻板油印剧作，是张充和在陪都重庆时期的见证。张充和擅长书法、诗词和昆曲。

抗战初期，张允和先在昆明与沈从文、朱自清等人参与教育部编辑教材，后又被教育部邀请到重庆工作，主要在礼乐馆，负责整理国家大型仪式所用的音乐，例如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为鼓舞士气，教育部常常组织一些义演，为前线战士募捐。

1941年，当时的国民政府教育部安排一出劳军戏，张充和主演《刺虎》费宫女，四位官员给张充和跑龙套。这四位官员分别是原山东省立剧院院长王泊生、社会教育司长陈礼江、音乐教育委员会主任郑颖孙、供职音乐教育委员会的江南才子卢前。

《刺虎》这曲戏出自清代名著《铁冠图》，作者不详。《刺虎》一节，描写的是李自成攻入北京后，崇桢皇帝在煤山上吊自杀，李闯王等人入皇宫见一美艳女子，自称崇桢帝女儿，李自成侄子一只虎李过要娶此女，闯王同意。入洞房时，费宫女乘机刺死李过，并自杀身亡。这样的剧情，很适合抗战主题，弘扬民族文化，宣传抗战精神。

对于张允和的昆曲，汪曾祺在昆明时曾与之拍曲，他写道：“她（张允和）的唱法非常讲究，运字行腔精微细致，真是水磨腔，她唱的受吐，娇慵醉媚，若不胜情，难可比拟，在曲社中产生很大影响，我们都是用她的唱法。”

显然，张允和的昆曲正统且精彩赢得了专家和戏迷的热爱，因此，就连一些大作家、大学者、教育部官员也乐于为她“跑龙套”，对此，梁实秋、卢前、老舍等都曾有过记述。

张允和对昆曲还有一个重要的贡献，她把昆曲的工尺谱变成了五线谱，如此便于普及，也更利于传承。

当时礼乐馆里名家荟萃，楊荫浏是其中主要成员，楊荫浏会弹琵琶，会吹笛子，在昆明时期，他就把张允和唱的昆曲试着把工尺谱翻译成五线谱。他很有办法，他用中国乐器来配，注上各种符号，还写明“张允和的唱法”。只是如今这些版本已经极少见了，因此，张允和这两册翻译的剧本也是颇为珍贵。

晚年的张允和曾回忆过杨荫浏先生，说他们在昆明的时候住的很近，又在一起做事。有一天，她看到杨先生在打算盘，就觉得很奇怪，“问他，他告诉我他打算盘在计算音乐里的节奏。呵呵，他的算盘打得噼哩啪啦，原来是给音乐算节奏！”

由此可见，当时的张允和与叶方青做这种翻译转换，并不是凭感觉，其中还有对节拍的精确计算。值得一提的是，两本剧本同时把工尺谱和五线谱的唱词一同呈现，供学生翻阅学习，更是留下了一种较好的对照资料。而这两本剧本的字体书法非常工整、耐看，有可能就是张允和女士的亲笔小揩。

（九如巷三号展览现场图片）

　　（资料和图片搜集于网络，致谢原创！）

2023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