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田的守望者

合法山民

<p class="ql-block">  听村里的阿公说,冬天萝卜田的萝卜长出薹儿来,南下打拼的父母回来的日子就近了。自打进入腊月,放牛羊的孩子们就三天两头地把牲畜赶到萝卜田旁边的坡上,然后成群结队地跑到田里观察萝卜的长势。住村头的张奶奶看着鼻子一酸,就打笑地吼着:“佬佬们,莫紧到看了,牛羊把坡上的草根都要刨出来吃了!”</p><p class="ql-block"> 生活在湖南湘西偏远的农村,大多数家庭迫于生计会把老小留在这里守护着老屋。卡娘坪寨上二十多户人家,若非年节或遇红白喜事,很少看见青壮年的身影。分社上的思谕欣欣小学留守的小赵老师还经常和我抱怨:“这些娃儿也是造孽,开个家长会,全是老人家来的,和他们讲点孩子学习上的事情蛮,他们也是听不懂的。”我也是只是苦笑了一番。</p><p class="ql-block"> 前年是帮爷爷送年羹饭的最后一年,按照乡下的习俗:人死未满三年,每年过年都要去坟上送年羹饭。和父母商量了一下,就在这四十多年的木房子里面过最后个年。那年父母咬了咬牙,在县城里贷款买了套房,也想在城里安个家,活成村里人口中的“街上人”。</p><p class="ql-block"> 腊月二十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在缸钵前简单洗漱。这时看到张兵赶着一群山羊从马路上下来,穿着那件我送的棉衣,只是那件衣服已经被刺挂了几个洞。他还是熟悉的样子,脸上花花的,脸上被冻得有点发紫。</p><p class="ql-block"> “张兵,你今天起来这么早去放羊啊,忙到搞啥子哦,天还这么冷?”</p><p class="ql-block"> “小叔你也起来得早,今年要到乡里过年啊。昨天我爸给家里来电话了,讲明后天可能就要回来了。我等下把羊赶到后山坡上,到田里面看一下萝卜起薹了没,看下老人讲的对不对。”</p><p class="ql-block"> 我惊愕地抬了抬头,思绪跟着那只头羊的铃声渐渐地飘到了那块萝卜田里面。看着他,我也想起了往昔的岁月。我十岁前未曾离开过家乡,在这里过了好几年的快活日子。那时候的我也像张兵一样。除了到分社上课外,其余时间就是帮阿公阿婆放那两头大水牛。那时父母尚在浙江宁波打工,一年就只有过年那段时间可以见到面。每到腊月开始的时候,我们几个玩伴就一起把牲畜赶到后山坡上,然后一起去看地里的萝卜长得如何。张宇的爸爸在铁路上当维护工;张齐的父母在怀化的一处工地;表哥树朋的父亲早逝,母亲为了生计则去了安化的茶园采茶。他们就像是候鸟,每年固定的往返于家和务工地。田坎边上,几个人拾来几根枯木,又从旁边的竹山砍下几根死竹,生一堆火。我们几个人边向火,边聊到父母的归期。</p><p class="ql-block"> “我爹娘也是没得办法,年纪一大把了还去工地扛水泥,等我读完初中我就去打工算了,早点赚钱。”年纪较小的张齐说着,擦了下鼻涕。</p><p class="ql-block"> 树朋看着萝卜田,叹息道:“我还是想我妈回来的,家里就我和我公,我一个人还要每天到水池上头放水,要是她回来我也轻松点。”</p><p class="ql-block"> “你们都还好,我爸当巡路员,过年这段时间忙着春运,我都还不晓得回不回得来喔。”张宇苦笑道。</p><p class="ql-block"> 这一大片萝卜田是分别属于我们几家人的,以中间的阳沟为界。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腊月是要杀年猪、熏腊肉的。腊月十几各家就陆陆续续行动起来了,那年腊月初三我家最先杀猪。杀猪一般要请老仓边的二伯来的,他是我们村有名的杀猪匠。早上是被猪叫声喊醒的,阿婆早就起来到灶房里面烧好水了。阿公则是帮助着二伯和其他年轻人把猪从栏里面赶出来,摁倒在两张长椅上,然后二伯操着锋利的杀猪刀,一刀结果了那个将近三百斤的大物。杀完后,奶奶嘱托我到萝卜田里面扯一些迟种的萝卜,杀猪的人家肯定要请帮忙的人吃饭的。我背着背篓朝萝卜田走去,刚到牛栏就碰到了树朋他妈,提着一个大的帆布口袋。</p><p class="ql-block"> “伯娘,今年这么早回来了啊,树朋他们到屋的。”我还惊讶了会儿。</p><p class="ql-block"> “回来了,那边茶园没得工做了,回来也来忙年了。你背着背篓搞什么去啊?”</p><p class="ql-block"> “今早我屋里杀猪了,我去地里扯点萝卜。等下你们不要搞饭了啊,到我屋里来吃肉啊”</p><p class="ql-block"> “要得要得!”</p><p class="ql-block"> 我又往回跑到大石板那里,朝着树朋家喊着:“树朋,你屋妈回来了,快来接一手嘛!”</p><p class="ql-block"> 他应声而出,背着背篓飞速地跑出来,头发被风都吹了起来。我也满怀期待地跑到萝卜田里,先顾不及拔萝卜了。跑到旁边的红萝卜地里面,看到萝卜上头开始起薹了,内心莫名的愉悦起来。</p><p class="ql-block"> 当我背着半框萝卜回来了,放到灶房边上。对旁边烧火的阿公讲道:“阿公,地里的萝卜开始起薹了!”</p><p class="ql-block"> 阿公猛吸了两口旱烟,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子,说:“刚才你老头来电了,讲腊月初七的晚上火车,要腊月初九早上才到屋,到时候你要到分社去接他们啦!”</p><p class="ql-block"> 我兴冲冲地跑出去,看到猪已经杀好了,大伯拿来一个小梯子,几人合力把猪挂到梯子上去。奶奶告诉二伯说要把肉切得漂亮一点,挂起来好看些。只见二伯把猪从中间破开,取出猪板油那些杂碎东西。可能看到我在旁边,二伯特意把猪尿泡放到清水里面洗干净,然后鼓着腮帮子,把它吹成个气球,然后告诉我说在外面要涂上一层草木灰,结实点。苦胆被爷爷挂到火炕上,过年喝苦胆酒。奶奶又去水井湾砍了点棕叶,把砍好的肉腌渍好,二天好挂腊肉。</p><p class="ql-block"> 腊月初九那天,我起了个大早,背上背篓称着点月光沿着当时的山路到分社南杂店等着。那家的主人树宽大哥也是个好心肠的人,早早地就开门了,在堂屋旁边发了一盆炭火,供每一个等候的人取暖。当时,隔壁寨子的几个小孩也是冒着寒风的凛冽,守在炭火旁边,期待家人的回归。农村公交一趟有一趟的经过,八点多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爸妈买了台电视,这是我家第一台电视......</p><p class="ql-block"> “阿佬,今天若起来这么早嘞,大冬天的,睡不着么?”奶奶突然地一句问候,打断了我的思绪。</p><p class="ql-block"> “到乡里嘛,睡得早,起来的也早。”我搪塞了一句。</p><p class="ql-block"> “今天老仓二伯屋里杀猪,等下你老头要去帮忙,买半边猪肉来熏腊肉,你等下可以去看闹热嘛,顺便到他屋里吃饭。”</p><p class="ql-block"> 自从爷爷得病后,家里面就没有喂猪了。快要过年的时候,就到寨子里面杀猪人家里买点挂在火炕上装点门面。奶奶也是自尊心强的人,知道子孙几人没人爱吃,还几千块钱买年肉。堂屋的粑锤和粑筐都接了蜘蛛网,显得落寞起来。正好大伯那年盖新房子,两家人就约定好一起打粑粑。奶奶把放到楼上的甑子拿下来清洗,爸爸和大哥把粑筐和粑锤拿出来清洗干净,奶奶把泡好的糯米蒸熟后,由家里的男人们轮流抡起粑锤,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直到把糯米团打得没有大颗粒。这时候,家里的女人们上手了,把手抹点清油,然后把米团织成一个个粑粑。当然,奶奶事先还蒸了绿豆做馅,把它揉成一个小球,放到米团里面,再用手压一下,就是一个粑粑了。</p><p class="ql-block"> 头羊的铃声又响了,张兵又放羊回来了。只是这回他手里抱着爸爸给买的玩具车,脸上笑开了花。</p><p class="ql-block"> “小叔,萝卜田的萝卜起薹了,我爸爸也回来了,老人讲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啊!”</p><p class="ql-block"> “哈哈哈,肯定的嘛!今天我家里打粑粑,来搞一块吃咯!”</p><p class="ql-block"> 他拿着粑粑走了,走路步伐明显轻了好多,逢人就说自己爸爸回来了。我也赶到诧异,在这个时代还有这样一个人守望着萝卜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