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瘦风堂

是真的想故乡了，不作计划，不作安排，说走就走，回乡下去。

故乡早已不是儿时的故乡，但她即便是千变万变，故乡之于遊子，一定永远是美好的地方。

中国乡村社会在几十年的沧桑巨变中早已改变了先前的模样，但这童年的家园，我的青春梦想生长的地方，无论爱与恨，今生终究是不能割舍忘怀的。晨风也还是记忆中习习许许的晨风，门前连接江海的小河依旧潮涨潮落，水面倒映着岸边杂树的身影，莲菱蒲草丛生，水鸟蜻蜓不时掠过水面激起叠叠涟漪。在故乡，老而坚硬的心如细雨缠绵，常被晨霧般感伤感动所裹挟不能自持。因有故乡也才会有思乡的甜和思乡的苦，也才多了一分人生别样的感情体悟。

相较于城市生活，乡村的日子慢而有序，不温不火，宁静中又总是带着一点沉郁，一点压抑。几十年来，虽然也有种植养植方式改变带来的变化，但决然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春种秋藏的田园生活方式。我曾风中雨中耕作于田垅，熟悉也习惯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节奏。当我客居他乡风尘仆仆中又一次归来，我知道我依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里人，这乡音俚语也总让我有说不出的亲切亲近。关于故乡，虽然也曾有难以言說的艰辛，但心中早已忘却了我关于故乡的疼痛，只会记想她的千好万好。

农民的根是这世世代代挥汗如雨赖以生存的土地，与土地和庄稼的亲近不舍是与生俱来的。家乡土地上五谷杂粮养大的孩子，血液里流淌着的血是中国农民的血。虽然经风见雨中童心已泯，但在这尘俗纷扰的世界，我还是想多一份土地庄稼般质朴淳厚的坚守。别说我很土，其实我不能洋也沒有洋的理由，那土该是我本来的面貌。乡村，是我生命永恒的烙印，我本质上就是一个农民，只因为人生际遇的一个偶然，我的人生改变了原先的轨迹，又多了另一番经历，而已，而已。

上世纪六十年代，实现农业机械化曾是一个国家具体的奋斗目标。今天，农业机械化早已基本上解决了田间种植收割的一系列问题，小学课本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理想也已成现实，只是馍馍没有了石磨新磨面粉才有的麦香。我曾经熟悉的乡村，在这惊人的社会变革中早已褪去了原色，没有了纺车的吱吱呀呀，没有了煤油灯下的促膝相坐，没有了夕阳炊烟下的荷锄晚归……记忆中的故乡其实並非尽然诗意童话，烈日炎炎下的劳作，黄牛般的终年劳碌，在我心灵深处更是镌刻着不能磨灭的关于农民太多的苦难不幸的记忆。今天的乡村，居住条件交通出行得到了根本的改善，农民的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从强体力劳动中得到解脱解放尤其令人欣喜欣慰。作为这个群体中曾经的一个，每每憶及苦难深重的农民，心里就揪心似的疼痛，而对他们生存生活状态的改善无能为力也使我深感愧疚。今天，面对更多的乡村年轻人迷𢜟地从这里走向外面的世界以出卖劳动力为生，我如同他们一样的迷𢜟，而对完全陌生快节奏少有人情纸醉金谜的的城市，农民兄弟该是怎样的无助和惶恐？没有青年少年儿童的乡村怎样找补该有的活力？一大批从这片土地上走向外面世界的新一代农民工和这祖祖辈辈生长的故乡又会有着怎样的未来？当城里的文化人煽情地歌咏田园乡村，我领会他们近乎无聊的善意，也愿原谅他们对乡村社会的隔膜无知，但终不能认同和忍受他们对乡村艰辛生活的无视和冷漠。直面今日之乡村，心底仍不免生发出无尽的愁怅。凭籍一轮轮经济增长带来的红利，古老的乡村本应焕发出新的活力，应似旋律明快清亮的晨曲，似朝阳喷薄生气盎然。惟愿故乡和所有的乡村，不会成为一曲夕阳暮色下忧惋的晚唱。

故乡变了，不仅自然风貌变了，生活方式变了，即变是乡音俚语也在现代传媒语境下早已面貌全非。

但我脚下的土地终究还是原来的土地，生长在这土地上的终究还是原先的庄稼草木。走在故乡的小路上，走在田间地头，一草一木本色依然。稻禾正乘着适宜的气温抓紧灌浆，稗子草粗壮挺拔彰显出不屈的欲望，大豆颗粒饱满，棚架上丝瓜扁豆的花朶竟然也明媚妖冶，大枣柿子的果实压弯了枝头，这和我儿时记忆中的景色完全一样，想来那春天油油的麦苗，春风桃花也该和记忆中的一样；那夏雨如泼，蝉鸣噪耳，蛙鼓彻夜也该和记忆中的一样；那哈气成霜，房檐悬冰，寒风透骨的冬夜也该和记忆中的一样？

走在故乡的小路上，想起自已也曾满怀梦想，期望报效祖国服务社会贡献一己之力。如今，纵然有万千愿景，终只能化作渭然长叹。人生几何？去日无多，故乡犹在，我却不再少年。哦，朝如青丝暮成雪，六十年竟在弹指之间。有道是，物是人非，人生果真恍若梦里。

2013.09.04于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