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旺财-1</p><p class="ql-block">一日夫妻百日恩</p><p class="ql-block">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杨村长的生意很好，他开着一辆电驴子跑遍了北坝村，南营村，西刘村，总算是把他昨天晚上劳神熬夜做的两个豆腐卖完了，他回到家里放下他的那辆赖以发家致富的电驴子，洗了一把脸，咥了一个冷馍就生葱，喝了两杯水，他紧锁愁眉，无精打采地步行着向村部走去，还好，村上的几个干部都在那里，他一走进办公室就铁青着脸跳脚大骂，弄啥哩，咱就说这是弄啥哩?人家就是拔上一根头发比咱的腰都粗，我建议，看管好咱的那棵百年老柿子树，不能让那些瞎心眼的外村人趁着黑夜地里没有人，偷着给咱砍伐掉了，弄丢了它，就是弄丢了咱村上今后发展致富的命根子呀！</p><p class="ql-block">旺财记得，那一年，在一个风雪交加的下午，有一个女人柱着一条木棍子，在她的身后跟着几个村童，孩子们不断的在口中大声地叫喊着:“操花头，操花头”“操花头，不要脸，”。</p><p class="ql-block">操花头，没人管，</p><p class="ql-block">天下雨，不打伞。</p><p class="ql-block">吃舍饭，打破碗，</p><p class="ql-block">拿上镰把向出撵。</p><p class="ql-block">到他外家(外婆家)没啥捍（拿）。</p><p class="ql-block">那女人身穿一件黑色粗土布棉祅，黑色裤子，脚上穿着一双蓝布鞋，被狂风侵蚀的黑里透红的脸，从一路讨要中拖着一双疲倦的腿，身上带着多日没有洗过一次躁的污臭气，在初冬的风雪天中走进了光棍汉旺财的家门。</p><p class="ql-block">一走进门，她就说:“大哥，行行好吧，你就可怜可怜大妹子，俺几天都没有吃上一口饭啦。可有没有吃饭剩下来的面汤让俺喝上一口，俺记下你的大恩大德。”</p><p class="ql-block">旺财说:“妹子，你这是从哪里来呀？”</p><p class="ql-block">女人说:“我是从河南大山沟里来，俺那没有一口吃的，俺是一路讨饭给(到)咱这边来的。”</p><p class="ql-block">旺财说:“我这里没有面汤让你喝，你想吃面条是吗？天气正在下雪，我拉住被子美美的睡了一觉，才睡醒来缓过神来，你就进门来咧，我还没吃过饭哩，要吃饭，你就给咱干面，我给咱抱柴拉风匣烧火你看行吗？”</p><p class="ql-block">女人说:“行，行，俺几个月都没吃上一碗面条了，大哥你（内）心真好，这样嫂子该不会嫌咱吧。”</p><p class="ql-block">旺财说；“哪里有嫂子吗？你能有个嫂子哥都把大活咥咧，反正这屋里就只有我一个人，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你想吃点啥饭，你自己动手给咱做，我就给咱打下手。”</p><p class="ql-block">面条煮熟了。</p><p class="ql-block">女人一面捧着碗吃着饭一面说:“大哥，俺看你的粮食也不多啦，俺在你这儿吃饭，把你的粮食吃完啦，你可咋办呀，到那儿去弄点呀？”</p><p class="ql-block">旺财说：“没有了哥再去想办法么，人么，除了死法都是活法，叫喔屎尿还能把一个大活人给活活的憋死了吗？鸡儿尿尿总得有个去路么，粮食没了没了，没有了又来咧么？人来到这世上，不怕你穷，就怕你赖的不想办法，妹子，听哥说，你就放开饭量大胆吃你的，心里不要来回，不要害怕，哥的喔三朋四友多着哩。哥这人缘好，保证饿不下你，不用哥张口，喔粮食朋友就给哥送来咧，放心吃你的，饿不下你，盐，醋，辣子都在饭桌上，想吃啥你就给你调啥，要吃就吃饱，不要把你当成是客人。面条没吃饱你再吃上一个玉米面镆，可不要把你饿下了。你别看哥这人家里啥都没有，但是哥这个人对人却很舍得。你别看哥这屋里穷，哥这人可是一个嘹人呀，东来的是朋友，西来的是故交，哥这人缘可好真的是没有一点麻达，好的很么，那简直是美的没盖咧，那简直就没有啥可挑剔可弹拨的么，谁跟上哥这人过日子，首先能保证把她饿不下，至于三转一响，床头柜那些嘎达玛唏的咱再慢慢说么，哥挑选媳妇，还只挑选外地的，夲地的女人亲戚太多，事太麻烦，媒人上门来把哥的喔门槛都能叫他踢断，好话给哥说了七蒲栏八菠箕，哥这心里掂量了半天，还不乐意要。”</p><p class="ql-block">吃过饭，女人说:“哥呀，你（内）这个人呀，对人的心可实诚啦，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脚上都起水泡了，能不能让妹在俺哥这里烧上一盆热水把俺的脚泡泡，大哥你（内）说这事可行吧？”</p><p class="ql-block">旺财说:“行，别说是一盆，三盆五盆你就自己烧，自己用，你想干啥就干啥，我出门和人谝闲传去咧。”</p><p class="ql-block">女人说；“哥呀，你一个人出去咧，家里也没有个人，这门你不上锁吧？”</p><p class="ql-block">旺财说:“你是说门吗？这门就不值钱，白给人家都没人肯要。”</p><p class="ql-block">女人说:“俺哥，那钱，粮票，你真能放心俺一个人在这？”</p><p class="ql-block">旺财说:“我穷的想要看的一毛钱都没有，粮票么，更没有，我一个光棍汉，住村工作人(下派驻村干部)吃饭，村上干部也不向咱家里派，再说咧，我也不会做饭，饥一顿饿一顿的，你烧水，我就不陪你咧，我出去浪去咧，走的时候记着把门给我拉住就行。”</p><p class="ql-block">旺财一出门就谝到了大天黑，他坐在炉火前嘴里飞舞着唾沫星子，东家长西家短的和人谝个不停。</p><p class="ql-block">谝到了时候旺财才想起了回家。</p><p class="ql-block">旺财走进家门，一走进黑呼呼的房子，才说脱鞋上炕呀，听到一个女人叫了一声:“哥，你咋现在才回来。俺把炕都烧过咧，上来，上炕来，这炕烧得够热火的。”</p><p class="ql-block">旺财说:“你咋还没走?这咋行呀，要不对我看干脆是这样，我把你领到我隔壁去，我隔壁有个女人，反正她男人也不在家，你和她做个伴，两个人谝一谝，你谝河南，她说陕西，很快也就熬到天大明咧，你看这男人和女人咋能睡在一个房子呀，满怪势的么。”</p><p class="ql-block">女人说:“人落难到了这一坑啦，只要有个屋睡就行啦，那能顾得上那么多呀？俺还能说啥怪势不怪势的，来，大哥，脱鞋上炕吧，这炕还蛮热火的。”</p><p class="ql-block">上了炕，旺财说:“你看这这怪势不怪势?我这家里只有一条被子，还是村里照顾下的，咋睡呀，干脆还倒不如是这样，咱两个你拉一头，我拉一头，就凑合着打脚头睡上一夜吧，反正天黑咧你也没有地方去，明天早上你把棍子一提就走咧。”</p><p class="ql-block">女人说:“哥呀，你看妹子逃荒要饭落到这田步，真可让哥笑话啦。</p><p class="ql-block">旺财说：“你就没听人说么，刘备当年卖草鞋，吕蒙正当年赶过灾，这你说啥就叫赶过灾?赶过灾就是要过饭，用咱这老陕这土话说，你和吕蒙正干的那可就是同一个行当么，要饭这事，谁都不笑话谁，这人活到世上，他谁都没有一马能跑到头的，总有跌跤把滑的时候，妹子，你就说哥这话说的对不对？”</p><p class="ql-block">女人说:“哥呀，不管你说这要饭的事有多好，反正叫俺说，把话说完了，要饭那可不是啥体面的事。”</p><p class="ql-block">旺财说：“好我的妹子哩，这就算是你把话没说对，是你把话丢到坡里去咧，我这附近村里有个人名字叫六一，啥叫六一，就是说他达六十一岁那年才有了他，你就没到过人家六一那屋里去过，骡马成群，良田千亩，当然哥说的都是旧社会的事，那个六一，脾气怪的很，他就爱吃百家饭，每天没毬事做，专门拉着枣棍子去要饭，那个人，还能写一手好毛笔字，会编对联，还会拉二胡，坐在人家门口不走，一边拉他还一边唱，人家主人听得不耐烦了就拿个馍把他打发走，把多少人都死咧六一还没死，老先生活到九十一岁，把人活的洒落了一辈子，你说人家家财豪富，书读五车，人家啥事不懂？人家那就是学着装二毬哩，日拢了一辈子，不说在自家屋里，外村还有一些婆娘争着和人家上炕哩，为啥，谁都知道六一那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野上个孩子也瞎不到那里去，手里没有钱了，六一还能多送给她几个，反正两相好，一家愿打，一家愿挨，人家女人也没吃啥亏么。”</p><p class="ql-block">女人说:“哥，行，行，打脚头就打脚头，咋睡都行，咱这地黑天没有狼吧？”</p><p class="ql-block">旺财说:“以前有，这几年狼回家看他达去了，都不见狼来咧。”</p><p class="ql-block">到了后半夜，女人摸到了旺财被窝的那一头，女人用双手摸着旺财的脸说:“哥呀，你这个人呀，可就咋这么实诚呀？实诚的叫妹都没办法说你。”</p><p class="ql-block">旺财说:“你这人咋不知足呀，我叫你吃咧，喝咧，晚上见天黑咧我不赶你走这不就行咧么，你还想干啥?想从我身上掏出来一点钱，我没有。”</p><p class="ql-block">女人迷笑着说:“你说俺想干啥，你说俺想干啥?你想干啥，俺就想干啥。俺就没见过象俺哥这么老实的人，俺不想要你的钱，俺就只想要俺哥你这个人。”</p><p class="ql-block">旺财说:“你想让我干啥。”</p><p class="ql-block">女人说:“烤红薯呀，不中，不中，男的还没有俺这女的开通。”</p><p class="ql-block">旺财说:“我想起来咧，还有这事，你不会嫌么?”</p><p class="ql-block">女人说:“你说俺哥说的这叫啥话？好心换好心，真心换真心，推车挑担由正主，俺的事俺自己拿，反正俺也没地去，凑合一下跟哥就是一家人，向前过活过活这不就行咧么……”</p><p class="ql-block">旺财说:“反正你不命令，我也不敢行动。你一命令，我就立即行动。这话你为啥就不早说?反正在我的心里，和你想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你看你这么一说，这不就省事多咧么，女人么，反正跟上谁过日子都是一过，只要你不嫌哥这屋里穷，想留你就留下吧，这事可是你自己愿意的，我可没有强为你的意思，有个婆娘，也就有个着落。 ”</p><p class="ql-block">旺财发了一下善心，捡到了一个女人。</p><p class="ql-block">到了第二天吃过早饭，他把那女人领上去村子里认了一个干妈，女人爬在地上给干妈磕了三个响头，干妈给女人起了个陕西名字，是为存芳。</p><p class="ql-block">她的名字不再叫二妮了，就叫存芳，意为长长久久地留往在陕西。</p><p class="ql-block">旺财结过一次婚，存芳说:“俺不嫌。”</p><p class="ql-block">旺财比她大十岁，存芳说:“俺不嫌，这就中。”</p><p class="ql-block">旺财的家穷的只有两间半房，存芳说:“穷了穷过，富了富过，人这一生先苦后甜，俺不嫌。”</p><p class="ql-block">旺财的家穷的只有一个碗，好心的邻居又送来了一个。没有筷子，就折下一根扫帚棍，就那样二人同心，苦凄的向前奔日子了。</p><p class="ql-block">那一年，陕西和河南，两个省的领导人在会场上对骂起来。</p><p class="ql-block">河南省领导人说:“俺河南人到你们陕西，是给你们当牛做马当奴隶去啦，没人干的活，下煤井的活，下砖瓦窖的重力气活，你们陕西人仗着你们手里有资源，那些下死力气的活你们不干，你们全都不干，那些下死力气要命的活，全让俺们河南人替你们干啦，还说你们发扬风格咧，你们发扬的那也叫风格？那是啥风格呀，连俺都替你们脸红，你们陕西人就是一群赖蛋，不叫不到，不给不要，你们能说起那个大话么，你们比俺们河南人手里有钱么。俺们河南人依靠俺们的劳动下力气挣钱，是俺们养活了你们，而不是你们养活了俺们！那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话，你们还是等俺把话说完了再说！”</p><p class="ql-block">陕西省领导人说:“我们省的人民是勤劳而又勇敢的人民，我们省不需要奴隶，我们能艰苦奋斗，自力更生。我们为了安置你们从东边来陕的难民，想尽了许多办法，专门开发了一个黄龙县留给了你们，你们不念及我们的好处，反而还出口伤人，骂了我们，对于这一点，我们在思想上是绝对不会接受的！”</p><p class="ql-block">于是一声令下，组织地方基干民兵逐村摸底，连夜捆送，下大决心，驱逐出境。</p><p class="ql-block">基干民兵们三五成群地来到了旺财的家门口，存芳跪在地上哭着说了一声:“俺哥，行行好吧，妹子俺不想走，俺离不开俺哥。”</p><p class="ql-block">“你不想走，你就和旺财在一块好好地过日子。下一户！把村口把守严密，绝不绕过一户，绝不放走一人，有多少，抓多少!有多少，送多少！”</p><p class="ql-block">于是存芳便逃过了人生路上的一场大劫难。</p><p class="ql-block">那些被强制遣送走的河南人，走到了家乡，走回了山沟，回过头去再想想陕西，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重天呀，在不到一个月内，他们就又都推车挑担，拖家带口，一把汗，一把泪的逃向了陕西，投奔了他们的亲戚，熟人，故交，朋友。拳打绳捆奈我何，不走，不走，不走就是不走，打死俺也不走，说啥俺也不走，那怕就是只有一线活路，谁肯愿意抛家别舍，背井离乡干啥呀?</p><p class="ql-block">“陕西，俺的衣食父母，你的儿女们又回来了。”</p><p class="ql-block">这话要说起来，总有四十乡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存芳日子过的怎么样，她还能在年过花甲以后，再一次离开河南，来到陕西，来到这西秦村，投奔亲人，投奔她的前夫旺财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