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

美石家

<p class="ql-block">  今天终于踏上了心心念念的怀旧之旅。</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雨,意外的下</p><p class="ql-block"> 匆匆踏上去往梅村的城乡公交车,距离发车时间只有几分钟了,车上已经有几位乘客,我忙问是不是可以上车买票?前排座位上的女乘客告诉我,不需要买票,扫码就可以了。不乘车不知道啊,现在乘坐乡村公交竟如此方便快捷。 </p><p class="ql-block"> 上次乘这班车要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驾驶员还没上车,我松了口气,找了靠后的座位,放下双肩包,坐下来仔细打量车里陈设,在脑海里努力找寻着四十年前的“记忆”。除了驾驶舱边多了一台扫码收费机,旁边贴着二维码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要再说有,就是椅背上的广告,空气中多了几分商业气息。想多了解这趟车的运行情况,就和前面的小伙子攀谈起来,记得以前一天只有一趟班车,错过了就要在公社那里找个旅社过夜,第二天才能出山。小伙子介绍说,现在每天有四五班车往返,出行非常方便。闲聊中得知他和我同路,是楼华村民组的,比我还多两站,在楼华下车。</p><p class="ql-block"> 客车出发驶出了车站,四十多年前车子出站,外面就是荒野,现在路两旁是林立的高楼。因为是来怀旧,似乎觉得当年荒凉的景象更符合那时的心境,苦涩而茫然。</p> <p class="ql-block">  出城了,车窗外突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田野间雨雾蒙蒙,车轮带着刷刷的水声在路上行驶,不时的把水花溅到路边。车窗玻璃蒙上了雾气,用手划开一道薄雾,只见窗外的树,一排排向后倒去,路边闪过的玉米地里,玉米已经掰完,折断的枝干,枯黄的枝叶,耷拉着脑袋,有些凄凉。眼前的情景拉近了我和四十年前的距离。那时候去梅村的客车要翻一座山,叫“苦岭”。以前山里闭塞,山里人出山,上下山二十里路,用脚丈量,曰之“苦岭”。现在新修改道,一条柏油路,沿着龙须河,一路前行就可直达。</p> <p class="ql-block">  雨云飘过山脊,山顶忽隐忽现,思绪穿越雨雾,回到了1975年4月9日下放农村的第一天晚上。生产队为我们的到来,举行了欢迎仪式,气氛热烈而隆重。生产队长是个小个子,名叫茂琪。眯眯眼,短短的腿还有点罗圈,笑起来喜欢双肘夹下腰,然后再拎一拎裤子。开完了欢迎会,又吃过了欢迎宴,茂琪嘱咐我们先好好休息休息,过几天再出工。既然是来接受再教育,哪能休息呢?我们五个知青异口同声的要求明天就做事,队长看我们满怀激情就问,明天,真要做事?真要做!那我明天安排嗯拉子(你们的意思)做点轻巧活。好好好!又是异口同声!第二天早晨天麻麻亮,出工的乡亲就三三两两从我们知青小屋窗前有说有笑的走过。我们也早早起来等着队长来派工,第一晚的兴奋不必说,几个人都没睡好。队长先把社员的活安排妥当了就来招呼我们。我们问队长今天做什么事情?队长眨眨小眼,双肘夹着腰,吸吸肚子,再双手拎一拎裤腰,狡黠的说,一会到田畈就知道了。他领我们路过一排房子,房前有一大片水泥地,队长介绍说,这是队屋,带我们进去参观了一下,我们看到一堆堆的工具,就问今天拿什么工具,队长说不要工具!于是我们五个小伙赤手空拳的跟着队长走在田畈上,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兴奋。现在想来当时的场景有些搞笑。</p><p class="ql-block"> 一行人来到一片刚耘过的水田边,队长停下来指着这片田对我们说,今天你们要做的事是撒肥。我们面面相觑,田埂上空空荡荡,用疑惑的眼观看着队长。队长笑而不答,用手指指我们身后。我回身看去:远处十几个社员挑着担子,一溜排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一边肩膀跳着担子,一边肩膀打着打杵(打杵是山区农村挑担的辅助工具,通常是截取一段长短粗细合适,一头带有树杈的木棍。它有两个作用,一个是挑担时架在一侧肩膀上,利用杠杆原理,把挑担肩膀的负重分担到另一侧肩膀,起到平衡和稳健作用;另一个作用是挑担子休息时,用打杵撑起扁担,使扁担保持一定高度,再次挑担时不用下蹲,便于起肩)。一只手向前扶着担子,一只手向上扶着打杵,浩浩荡荡向我们这边走来。</p><p class="ql-block"> 挑担子有一个诀窍, 脚步要柔,脚上的步伐要对上扁担两端上下起伏的频率,踩上了这个点就有了节奏感,一排人都对上了这个点,就产生了韵律美。于是脚下的田埂就变成了乐谱上的线条,挑担人就是线条上跃动的音符。此时女人身姿甚至有几分婀娜,男人的步态也有几分俏皮。阳光下,田野的风,撩动他(她)们的头发和五颜六色的衣服,个个似飞舞的彩蝶,一路翩翩而至!我看的眼睛发直,没等回过神来,上风头吹来的阵阵臭气,禁不住邹起眉头,手捂口鼻,不知道哪来的臭味。</p><p class="ql-block"> 社员挑着担子陆续来到了附近,沿着田埂一路排开后,又纷纷跳下田埂,把挑来的担子分散开来放在水田里。我们被眼前眼花缭乱的操作弄的莫名其妙,队长发话了,你们今天做的事情就是撒肥,把肥撒在田里。我们四处张望,没见工具,也没见“肥”,怎么撒?我们上过学农课,施过化肥,那是雪白的颗粒状物。没有化肥施什么肥?队长看我们一脸茫然,又拎拎裤子,眯缝着小眼,指指水田里已经星罗棋布的粪筐说,那是牛栏粪,你们今天做的事情就是把它撒到田里去!我们这才明白过来,今天撒肥,不是挎着盆子撒化肥,是要撒牛粪!牛粪我们也见过,没吃过牛肉,还没见过牛粪?可眼前的挑子里除了漆黑漆黑,层层叠叠,刺刺拉拉,乱七八糟的草,草尖上滴着乌黑的水,没有看到一团一团的牛粪啊?再说了,没有给我们工具啊,用什么撒?难道是~用~手?!就用手抓?!问号从心里跳出,写在脸上,眼球被惊的都快要掉出眼眶! 队长见我们呆如木鸡的站在田埂上,自己呼的一下跳进水田,跨着略带弯曲的罗圈腿,一路踏着泥水,小奔着来到一担粪前,张开双手,抓起一把牛栏草粪肥就撒开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才知道,这是牛栏粪,是把山上砍来的芭茅草铺在牛栏里喂牛。牛,一边吃着芭茅草,一边哼着曲,把排出的粪便和吃剩下的芭茅草踩踏混合在一起发酵,日复一日的吃,吃完了拉,拉完了踩,就沤出了原生态的芭茅草牛粪肥,是地地道道的绿色农家肥!</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些生长在城市里的学生,虽谈不上娇生惯养,也没见过这架势,更别说吃过这样的苦!震惊变成的长长的沉默,沉闷的气氛压的人的喘不过气来。良久,终于被“哇”的一声大哭刺破!我循着声音望去,一位同学已经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又有同学开始抽泣,大家都把无助的眼光看向我,我又能怎样?!严格讲,我任职这个知青小组长是从踏上田埂那一刻才开始的!不过,有一点我是清楚的,就是我们的户口随着行李一起已经转移到了乡里,在这里落户了!逃过今天逃不过明天!想到这里我也跟着茂琪跳下水田,淌着泥水来到一担牛粪肥前,俯下身,闭起眼睛,一狠心双手插进了芭茅粪肥里,刺鼻的粪臭扑面而来,双手裹满了滑叽叽的粪肥,忍住翻江倒海的胃液,抓起一把巴茅草粪肥,就立即甩了出去!那一刻,手上是要甩掉肮脏的牛粪,心里是要甩掉不平和无奈的命运!就这样,粪肥的臭味伴着汗水的香味,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最粗暴的方式,完成了人生角色的转换,在这片水田里开启了我们四年多的知青生活。</p> <p class="ql-block">  汽车响起了喇叭声,司机在告诉打伞的路人注意安全。</p><p class="ql-block"> 刺耳的喇叭声把我从回忆中拉回到车里,定睛一看,车已经到黄田村。河水把村庄隔成两半,记得从前是一座过水路面桥连接两岸。河两岸是高大茂密的槐树,清晨水雾袅袅,常见桥头槐荫树下村妇们在河水里洗衣洗菜,傍晚桥上农夫戴着斗笠,身穿蓑衣,牵着水牛回家的场景,装上框就是一幅美丽的江南水乡图画。可惜现在公路改造升级后,道路取直,石头駁岸,空中架起了桥梁,“旧貌换新颜”,美丽的江南水墨画就此消失!</p> <p class="ql-block">  唏嘘感叹中,黄田村已经落在身后,雨还在下,车沿着河边行驶。</p><p class="ql-block"> 朦胧中,在河边的灌木丛里我仿佛看到了那只倒霉的狗獾。</p><p class="ql-block"> 那天是“双抢”的晌午,在干活的田畈上,乘着息稍,我去河边解手。为避开人们的视线,走进了灌木丛,突然发现有个东西在灌木后面扭动,发出哼哼唧唧微弱的叫声。我拨开灌木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只狗獾被猎人设的夹子夹住了前腿,身旁的沙土已经被它挣扎刨出一片不小的坑,无奈,它没有办法挣脱,已经奄奄一息。我第一反应是队里的人放的夹子,于是我解开夹子,把无力挣脱的狗獾拖到了田畈上。大家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我高声问道,这是谁放的夹子?连问几声,竟然没有一个人回答!我的本意是问清楚了好还给他,现在既然没有人回答,就说明放夹子的人不在他们中间,这个猎物没有主人,于是我又高声声明:要是没人认领,我们就拖回去烧吃了!其实那时有两个我,一个是想物归原主,一个巴不得没有人认领。我们几个知青好多天都没有吃过肉,今天刚好用它打牙祭! </p><p class="ql-block"> 看看没人来认领,我就把狗獾拖回小屋,交给了值厨的同学大巴,又回去做事了。本以为晚上可以美美的吃一顿,可惜值厨的大巴把这么好的美味烧的半生不熟,即便如此也被几个“饥肠辘”,“穷凶极恶”的小伙子,生吞活剥的吃掉了!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一天劳动疲惫的我们明天还要早起做事,都早早的睡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知青屋,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大屋住三人,小屋住两人,我住大屋,床头抵着窗户。熟睡中被窗子上传来的敲击声惊醒,懵懵懂懂的觉得有人叫我,再听,确实是。床头的玻璃窗又传来一阵轻微的敲击声!这深更半夜的,是什么人敲我们的窗户?我坐起身问道,谁啊?窗外有人压低声音应到:小田哥(村里人都这样叫),是我!你是谁啊?我是克忠!克忠啊,你有事吗?我一边问着起身去开门。克忠这人长得敦实憨厚,住在村口第一家,是全村唯一的光头,辨识度很高。全村只有他一人会打竹编,门口挂些他编制的竹器,簸箕稻萝之类。有一回我和他聊天,问他这些副业能挣多少钱?他说不能卖,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要割他的资本主义尾巴!打开门,屋里的灯光照在台阶下克忠的光头上,我俯下身来问他,你有事吗?克忠在台阶下仰头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催他快说。他说小田哥,那个狗獾子是我张的(张弓的意思),我这才明白,他是来要回那只狗獾的!可是它已经被我们打牙祭了,我不好意思又无可奈何的说:你怎么早不说?我问了那多遍?!克忠见我着急上火,忙说:小田哥,我不是那个意思,肉你们吃了,皮你们可要?你们不要,可可以给我啊?你要皮干嘛?他把声音裹在嘴里说:皮~可以卖钱。听他这么一说,看着他可怜巴巴的脸,我心里一阵发酸,懊悔没有搞清楚情况就吃了那只狗獾!原来,白天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敢认那张弓是他放的,肯定是怕别人说他搞资本主义。我不知道这一天他经过了怎样的思想斗争,终于在深更半夜来敲我的窗户。他应该知道肉已经没有了,只为那只狗獾的剩余价值,他猜想着那张皮,对于我们几个知青应该没有用处,与其浪费了,拿回来在他手里还有价值。能换多少钱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又想错了!我急忙去叫醒值班的大巴,问道那张皮呢?大巴睡眼惺忪的说,什么皮?我说那个狗獾子的皮。大巴不耐烦了,大半夜的,什么狗獾子皮,我甩掉了!确实是,他连肉都烧不熟,你半夜里找他要狗獾子皮。他一个人在家值班,你弄一个半死不活的动物回来,本来就不会做事,还不是抡起菜刀一阵乱砍,乱刀之下,那有整皮!我只好如实告知,皮已经弄烂,大巴给丢了。克忠哦哦了几下,失望的转身离去。望着他在夜色中慢慢消失的身影,我感到深深的内疚,却怎么也想不通,割资本主义尾巴,连张个狗獾子都不敢认了吗?!</p><p class="ql-block"> 更没想到半年后,我被抽调到另外一个大队搞“社会主义路线教育”,成了一名“路线教育”工作队员,专门去割别人“资本主义尾巴”了。</p> <p class="ql-block">客车驶过黄田新桥,转几道弯就到了马头,看到半山坡上孤独的一户人家,便问同车楼华队的小伙子,这家人姓啥?他说姓李。我说噢,那就对了。他不明白的看着我,我笑着说,我在他家住过。又接着问,他家儿子后来是不是当了队长?是的是的。怎么他家的房子还是老样子,没有盖新屋?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出两里地,看到了一片田畈,小伙子指着一片片新楼房说,现在房子那里有人住啊,都是老人小孩。确实如此,这是当今农村的现状。</p><p class="ql-block">我就在这里住队,搞了一年的路线教育,李家男人是小队会计,女人会烧饭做菜,生产队要是来个客人,需要招待啥的,都请她去烧菜,因此把我安排在李家住,算是一个特殊安排了。这个队规模小,刚好30户人家,按照习惯,招待“上面”下来工作的人,是在每家每户吃“派饭”。30户,差不多一个月一轮回。白天我根据工作队的要求,去田间“巡视检查”,晚上就带领社员们读读报纸,学习文件。路线教育为了什么,取得什么样的成果我真不清楚,吃派饭却让我有机会感受当时农民生活的艰苦。第一个轮回到一户老乡家,晚饭桌上的一碗“梅干菜烧熏肉”,让他家的小女孩舔着舌头围着桌子转,大人呵斥着不让她靠近。我一边招呼着小女孩,一边好奇的问今天怎么还有肉(我印象中那几天没有肉卖,那时候农村不是经常有肉可买的)?老乡答到:田工作组,这还是上个月你来我家时我买的!啊?我惊诧不已!一个月都没吃?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为什么?明摆着!这么热的天怎么保存呢?他指指房柱上的横梁告诉我,那上面荫凉,肉用烟熏了挂在上面不得坏,等着你再来。那一刻我无地自容,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一个月,一家人不舍得吃,也不准小孩子吃,原来我们这些上面下来的“工作队”是来扰民啊,我们给他们添了多少负担,找了多少麻烦?!</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雨,又意外的停</p><p class="ql-block"> 班车直接开到村口停,村口开了家小卖部,是招手站,有点驿站的味道。车到站,雨,也意外的停了。</p><p class="ql-block"> 刚下车就看到一块“**老年大学”的招牌赫然挂在村口的树干上。一瞬间反感就冲上脑门!这里除了老年以外,那里能和这块牌子上的“大学”二字沾边?这块牌子分明是假冒伪劣的地摊货,却要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挂在上面的六个字,要么是嘲讽“老年人”,要么是糟蹋“大学”这两个字!“老年大学”这块招牌被滥用到如此地步,真是无语!</p><p class="ql-block"> 好在不远处,所谓“大学”教室的门头上写着“**村老年人活动中心”几个大字,稍稍平复了不快的心情。</p> <p class="ql-block">  新农村建设,把村里的面貌焕然一新。整洁干净的道路,修葺一新的围墙,甚至几段围墙做的还颇有创意,不乏美感!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就来到了此行要看望的曹玉香老人门前。</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幢三层楼房,一百多平米的院子。不锈钢栏栅的院门在里面反插着,我敲门没有人应答就自己开门进去,再问有人吗?房里传来老太太回应,哪一个啊?我故意不回答,走进房间,看到老太太半倚在窗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手机,我凑上前看,她正在刷抖音呢!老太太抬起身打量着我,眼神一亮,是认出来了。嘴里叫了一声“啊耶”!翻身站起,把我抱住,你么会回来了?你不是去你女儿哪里了吗?我也拥着她说,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老太太不错啊,还会耍抖音啊?!老太太松开我,边拉着我往客厅走,边说,我一个人在家,急得死,就可可(看看)手机。</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拉着我坐在沙发上,一边张罗着给我泡茶。我拿出水杯,拍拍旁边的沙发说你别忙了,坐在这里我们聊会天。她一坐下来我就问,你今年多少岁了?92了; 啊?都92了?状态这么好,不错,不错!有么用呢?又不能七,你说可死得了嘛?不会的,你要活一百岁;活受罪哦!记性不好了,以前的事情都死在脑子里,忘不掉,现在许多好词语,好句子都记不住;我笑着说,你还记那些东西干嘛?还记住那些词语,背给我听听;哎呀,以前私塾教书的那些东西,还能背一半,你像“增广贤文”,“百家姓”,“三字经”,全都死在脑子里。</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打开话匣子,这个鬼地方,我七了多少苦!她娘家在刘街那边,说那边比这边好,一直耿耿于怀。</p><p class="ql-block"> 原来娘家开了两家纸厂,一个厂做“宣纸”,一个厂做“草纸”,家里做事的工人有几十,在二三十年代,家境是相当富裕了!她是娘家的独生女,因为家境好,有条件供她读书,一直读到了师范。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战乱就辍学在家。直到四九年解放,父亲心有余悸,不再让她去山外上学。给她在当地找了个私塾,让她去教书。后来建乡建镇,有了公办学校,她就当上了小学老师。战后百废待兴,政府急需人才,她又被拉去妇联搞宣传工作,忙得热火朝天。白天教书,晚上去妇联工作,忙的不着家。父亲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家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也不是个事,就盘算着早点把她给嫁出去。于是就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没有见过一面的丈夫。那时候,给他们办结婚手续的人是北方来的南下干部,不会写字。结婚文书还是她写好了,工作人员照着样子抄的。好在她父亲给她找了一个学识相当的男人,这个人上的是贵池中学。所不同的是他家里穷的叮当响!这么穷,怎么能上的起学?我问她;兄弟四个,他排行老大,其他三个兄弟都没上过学,一起帮着父母供他;也是因为战乱回家,后来他们两都教私塾,都当了小学教师,虽然有着类似的经历,家境却有巨大的落差。出嫁的当天晚上在婆家吃了一碗白米饭,第二天就开始吃大麦糊,她从小娇生惯养,那里吃过大麦糊?一气之下要回娘家,可是当地的乡风是出嫁后的第一个月不能回娘家。她扛了十天半月实在抗不过,只能是嫁鸡,嫁狗,随了他!跟他一起过苦日子,还给他生了两女四男,六个娃。我下放时常到她家刨食,她还要喂四个娃,那么困难,从没赶过我。我问她,你们俩都当教师怎么后来不当了?她说养不活家啊!一个月十几块钱的薪水,一担南瓜要卖二十几块钱,连一担南瓜都买不起(那是六十年代初的困难时期),只好回来种地了。</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说起自己吃过的苦,头摇的像拨浪鼓。可说起师范百年校庆,她当年的同班同学到处打听她的事情,眼睛里放着异样的光!命运弄人,当年的同学都是大学教授之类,她心有不甘,要不是她父亲把她困在家里,可能就是另外一个人生!可惜同学打听到她的下落,百年校庆日期已过,他们也都是耄耋之年,难得再见,说到这里,凹陷的眼里露出无尽的遗憾!我拍拍她的手说,你的苦难都过去了,你看看这么好的房子,打理的这么干净,只要身体好比什么都好,等你活到一百岁,我们来给你祝寿!</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 返程车是下午2:00,我预留了四十分钟,还要去旧村堂那边去拍几张照片,就起身告别了。</p><p class="ql-block"> 回来又路过村口的老年活动中心,见里面有人,一转念,也许认识,就走了进去。巧的是趴在桌子上的人和我对看了一下,就彼此说出了对方的姓名!他是当年的村支书。以前每次回队里,几乎没人能记得我们几个知青的全名,都是小张小李的叫,说名字实在想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当过村官就是不一样,我们问长问短,感叹着这些年的变化。他对我细数了哪些老人都不在了,有几个离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年给我们安排轻巧活的小个子队长茂琪走了,会计兄弟俩也不在了;支书自己老婆走了,大弟弟也走了。他当年是小学校长,老婆是村里的第一美女。按照排行叫,他兄弟三个,两个比我们大,老大家里我们叫大嫂子,老二家里叫小嫂子。大嫂子人憨厚,小嫂子人漂亮。高挑的身材,白白净净,不像是农村人,长着两颗虎牙,一笑两个酒窝,搞笑的是老二笑起来也有两个酒窝。记得那年“双抢”的一个晚上,不常来的老二来我们宿舍聊天,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肉了,他突然说,今天小嫂子买了十斤肉,我们俩个人也吃不掉,你们要不要?小嫂子已经烧好了,没有动,你们要,我就回去给你们端过来。我们一听说有这么好的事,枯井逢甘露,早就流口水了。不一会一小瓦钵子肉就放在我们面前,我们面面相觑,心里都在说,这是十斤肉吗?嘴上却不好问。事已至此,能怎样?第二天一餐不够吃,兄弟几个有点郁闷,于是就派人去他家厨房看看,发现灶台上的油罐里,贼亮贼亮的,喷香喷香,满满一罐新熬的猪油。其实那时候他也是因为穷,耍了一个小聪明而已。唉,当年那些趣事的主人公,鲜活的形象还在眼前,如今人却作古了,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p><p class="ql-block"> 又告别了支书,踏上返程。车窗外空山新雨后,秋高气爽,沿途风景如画。路过我曾做工作队工作过的地方,禁不住拿起手机,拍了一段视频,原本荒凉的河滩,如今变成美丽的公园。水田里的稻子郁郁葱葱,新抽的稻穗,已经开始灌浆,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晚稻又孕育出新的希望,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三年九月十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