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月落无声

节气过了立秋，暑热恋恋不舍地收敛它的威力，阳光仍然耀眼，天气还是比较炎热，太阳落山时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际，像是火星坠落一样。天气开始慢慢转凉，早晚拂过脸颊的风渐渐有了一丝凉意，

位于厂区东北角的花房周围渐渐多了人声，平时少有人烟的园子在这个时候，时不时会传来阵阵笑声和谈话声。

花房不大，早已荒草丛生。在我刚上班的时候，厂子就不再采购花草苗木和肥料，仅存的花盆残缺不全，品相质地稍微好点的早就被人端走，仙人掌类的耐旱，生命力极强，挺过了寒冬在每一个春天苏醒，零零散散的蔷薇科植物扎根在泥土，时不时绽放一朵两朵，鲜有人欣赏。花房外面是成片的树木，主干道上排列着高大笔直的杨树，微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整齐划分的园子里种植着各种果树：苹果、梨子、桃、杏等，在春天开出白的、粉的、红色的花朵，一簇簇，一朵朵连成成一小片，没有归整过的土地上零零散散地种着金银花、石榴花、桑树、槐树、香椿树、核桃树……从早春到初夏各种花儿次第开放，偶有三三两两的女人，结伴而行，在花房周围采摘槐花、金银花、月季花，用来加工美食，晾晒后泡茶，装饰生活的角角落落。

到了七月，花房周围慢慢热闹起来，树林里浓荫一片，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在地面洒下碎碎点点的白光，一地斑驳。苹果和梨子都是矮化品种，两米左右的高度树冠不大，无人作务挂果率极低，果子青涩难咽。核桃每年不负众望，四五米高的树身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片片绿叶间缀满了硕大的青果，椭圆形，青绿色的外皮，一个个在枝头翘首以待。如约而至的多是年轻人，从暑热难耐开始，断断续续就有人尝鲜，戴着劳保手套，使劲一摔核桃，在地面上来回揉搓，再一点一点抠掉青皮，砸开坚硬的外壳，卸下手套慢慢撕去核桃仁淡褐色的外衣，白嫩饱满的核桃仁就挑逗着你的舌尖味蕾。

那时，街上还没卖鲜核桃的，有人闲了就进来打几个就地享用，有人摘下几个拿回家让孩子尝鲜，有人装满塑料袋带回到厂房，抖落在地上供大家品尝。我偶尔也会随人群围上前去，担心染黑手指不敢多吃，接一杯热水扶着梯子一步一步走向天车。七月的厂房闷热，铁皮做的屋顶铁皮做的司机室，天车来回移动吊钩不断起升，一个个庞然大物被轻轻提起又慢慢落下，生产现场繁忙依旧，红色的安全帽黑色的钢板，一个个活动在白色的水泥地面，机器轰鸣，如火如荼。

原来砖瓦结构的厂房大部分都已废弃，老装配车间东边有一小组干活，天车频繁地挪动，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新建的生产线是H钢为主体结构，蓝色铁皮做外墙，玻璃窗高达三四米，东西百余米长，南北分为两跨，空中以天车轨道为界限，地面以绿色通区分，中间皆是生产区域。南跨由西往东先是气割下料，两台火焰切割机不分昼夜，不畏严寒酷暑，噗噗地喷着火苗，一整张一整张的钢板被划成长短不一，宽窄不同的形状。废料堆积如山，横七竖八地摆放，有人专门整理归纳，登记在册。过了切割区就是原材料摆放区，一摞摞钢板高高低低，小山一样绵延几十米，每天都有人指挥天车翻着长短不一，厚度不同的钢板，从空中穿梭。南北跨的中门相对，南跨中门以东是手工组，负责各种异形产品的组装和焊接，东边是校正组的生产平台和成品摆放区，两条摆渡车的轨道通向南北厂房的侧门。北跨摆渡车东边也是成品摆放区，西边是校正组干活用的钢架，一行行排列整齐，连接着校正机，机器校正过的产品顺着轨道被推送出来进入火焰校正。焊工组挨着校正组，四台焊机巨人一般矗立，焊丝轮缓缓转动，工件上冒着缕缕青烟，一旁的小型焊机嗡嗡作响，头戴面罩手拿焊钳的身影在嗞嗞啦啦的火声巍然不动。组立机紧临焊工组，钢板在被机器夹持人工敲打调整好尺寸后点焊成型，等待进一步加工。负责修磨的师傅将北跨厂房西边火焰切割送来的钢板按照图纸要求细心打磨，再一一送到组立机上。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每天重复，不分春夏秋冬，白天黑夜。一个个蓝色的工作服在七月依然如故，他们汗流浃背，衣服上洇染出深深浅浅，形状各异的图案，云朵一样开在厂房。他们忙碌，加班加点，他们忙里偷闲，互相打个招呼开个玩笑，或坐在长椅上放松休息缓解疲劳，或蹲在地面和钢板上讨论工作、交换意见，或站在开水炉前寒暄几句，投入到各自己的岗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花房里核桃成熟了，花儿开了又谢，天上的云朵聚拢又散开，月亮挂上树梢，星星眨着眼睛，有人在夜空下仰望，有人在厂房外面种葫芦、向日葵，有人在钢板上默写着古诗词，有人在七月手工雕刻小小的山桃核成花篮、锁子，许多的山桃核打孔串成手链，愉悦着眼睛和心情。厂房里各种电机不停运转，蓝色工服在这里劳作，在这里收获，在这里寻找快乐，从这里离开，在七月告别了那一片郁郁葱葱，告别了那一座钢结构厂房和老厂房，告别了礼泉北大街一号，开启人生下一段历程。

我在这个七月，体感渐凉，秋意渐浓。走过卖鲜核桃的小贩摊点，不由想起一段过往岁月，普通平常的生活，单调重复的工作，用浅陋的文字记录真实的日子，把它们装裱成一幅淡雅的黑白画，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上色成五彩斑斓，收藏，保存在记忆深处。

陈菊艳2023年农历七月初

照片来自同事杜晓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