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疡

陈风

溃疡文/林小白一新生开学不久之后，在一年级新生家长会上，学校有意无意宣布了新学期的活动，要举行新生“开笔礼”了。 主持人说，这开笔礼意义非凡，能够让孩子学礼仪，懂感恩，顺便让孩子传承中国文化，磨练自己的意志。 台下的家长们深以为然，家委会成员们频频点头。 只有她，在学校大礼堂中间位置的座位上如坐针毡。 家长会从七点开始，如今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还没有结束的征兆。从学校的教育理念，到学校的安全管理，再到学生的教育，心理发展，发言的校长和老师面面俱到，十分体贴，不厌其烦。 入秋之后，天气依然闷热，能够容纳数百人的大礼堂，挤满了家长。空气异常沉闷，她的脖颈，手心，沁满了细密的汗珠，粘稠而温热，她感觉自己像浸泡在温水里的青蛙，周围显得有些聒噪。 关于开笔礼的事儿，学校领导终于转入正题：参加开笔礼的学生，须缴420元钱，其中30元由学校补助，390元由学生家长承担。当然，秉承着“自愿原则”，学生可选择参加，也可不参加。 做财务的她，出于职业的敏感性，粗略算了一下，学校举行一场开笔礼，20个班级，每个班级平均55人，每人390元，就有大约45万元的“进账”了。据学校领导讲，开笔礼并不由学校举办，而是由专业的公司来承包，那这笔钱，就该流入公司的账户，又可以狠赚一笔。 只是不知道是哪家公司介入，是否经过招标？招标流程又是否符合程序？ 这些，学校没有做出解释，家长们自然也就不甚清楚。 挨到九点半左右，家长会终于落下帷幕，临近尾声时，家长们都收到一张“自愿参加”的表格，说是如果同意孩子参加，就可以当场签字上交，犹豫的，可以明日签字后让孩子带到学校，呈交给班主任老师。 家长们鱼贯而出，在夜晚的灯光下，拖曳出长而密的身影，她回头看到自己的身影，影影绰绰，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二 近两天真是流年不利。 先是月事提前几日到来，紧接着，嘴巴里长了溃疡，眼角的皮肤上莫名长出了红点，初时只是痒，不挠还好，只是局部感觉痒，一挠之下，周边的红点似乎是受到了鼓励，纷纷起哄，痒了起来，间隔几个小时之后，就开始疼。 擦药之后，红点的痒疼有了些许好转，嘴巴里的溃疡又不甘落后，开始闹腾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嘴巴已经因为疼痛而歪斜，颇有些狰狞。 开完家长会，肚子里空空如也，潦草煮了碗馄饨，想就此将今天的晚饭对付过去。温热的馄饨滑入口中，又牵动了溃疡，水火不容。她试图让嘴巴未生溃疡的左半部分对付馄饨，奈何咬肌不配合，馄饨在嘴巴里变得格外狡猾，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一起朝溃疡的部位涌去，痛感又在神经上跳跃了。 咧咧嘴，她只好放下筷子。 当下紧要的事儿，当然是和丈夫商量孩子是否参加学校的开笔礼。 390元的费用，当然并不是重中之重，关键是这种割韭菜的方式，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现当下的教育，也让她仿佛置身于一个荒诞的世界。 国家教育部，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提过九年义务教育，在校期间，学生学费杂费都免了。可并未减轻家长们的负担，学费杂费没了，可还有书本费、保险费，课后延迟费，班费，取暖费……各种巧立名目的收费项目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有的合理，有的则让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家长支出不减反增，啼笑皆非之余，也有几分无奈——谁叫你家孩子要在学校里待上整整9年呢？ 人质就在歹徒手中，还不是任人宰割？ 韭菜站着被割，躺着就安稳了？不是的，总有让你立起来，方便收割的方式，不行就扶起来再割，跑不掉的。 但既然学校大谈自愿原则，她便还是想鼓足勇气说一声：“不”！ 所以商量归商量，她的态度还是比较坚决。 捂着因溃疡而胀痛的腮帮，她和丈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用这笔钱干什么不好，旅游不行？给孩子买点益智读物不好？非要去参加什么开笔礼，华而不实，总结身边好多朋友的经验，参加开笔礼就能让孩子醉心于国学，知荣辱，懂感恩了？不过是走形式罢了，最终获益的，不过是公司，赚它个盆满钵满。 丈夫不置可否，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观点。但心里难免还是充满隐忧。 现当下，作为学生的家长，大抵都会有类似的担忧：一旦选择不参加，是否就是和学校“唱反调”，不配合学校的工作？孩子会不会因此在学校里受到冷落，被针对，被孤立？ 带着这种隐忧，很多家长选择了交钱了事儿，抱怨几句之后，省心省力。 国家主流媒体前几年也撰文专门批评过某些学校流于形式的开笔礼，打着为学生好的旗帜大兴收割之道。可惜收效甚微，近年来，开笔礼之风全国盛行，颇有燎原之势。 她何尝没有这样的担忧？于是打了电话向在学校任教的闺蜜询问，得到的答案是“应该不会受到孤立针对，即便学校和公司达成某种协议，从中获利，这笔钱也不会落到老师们的头上，但凡有师德的老师，也不会因此怪罪于学生，产生迁怒的情绪”。 她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可嘴巴里的溃疡还是痛，稍微多说几句话，便扯着痛，眼角的红点药效过后，又开始痒了起来，顾此失彼。 忙碌了一天，夜幕早已深沉，天空浓墨一般，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 那张“自愿参加”表被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新的一天，总会到来的，不是吗？ 2023.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