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林语堂著《苏东坡传》二三事有感

梦旅人

世人都知道苏东坡,小学、中学、大学的课本里都有苏东坡的诗词,人人心里都有一个苏东坡,恰如,林语堂先生所言:我若说一提到苏东坡,在中国总会引起人亲切敬佩的微笑,也许这话最能概括苏东坡的一切了。 <p class="ql-block">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岁有一岁的心境。2021年在热播的电视剧《觉醒年代》里,于和伟老师饰演的陈独秀在狱中,吟诵“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忽觉苏东坡心境的豁达与平和,是治愈精神内耗的一剂良方;2022年春节,外婆迁移坟茔,那日夕阳正好,“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偶然间与送钱穆父的苏东坡心生共情;我是美学家蒋勋的“熏粉”,蒋老师用近乎白描的手法解读苏东坡《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倚杖听江声,躬身自省,月照大江、内心清寂,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旷古而高远!</p> 过去只读过一些苏轼的诗词,对东坡居士的了解是远远不够的,此番读林语堂著《苏东坡传》,对苏东坡的生平及功绩略有了解,如其在《自题金山画像》诗中所言“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东坡光华万丈,二十岁从四川眉山赴京都开封应试赶考,进士及第,出道即巅峰,后历经劫难,九死一生,始终保持天真纯朴、终身不渝。 一、“东坡居士”之由来 《苏东坡传》中单列“东坡居士”一篇章,说明从苏轼至苏东坡,不仅是时间的演进,亦是宦海浮沉,心性的圆融、醇熟。 <p class="ql-block">  元丰二年(1079)三月,苏轼调任江苏湖州。他到任上书谢恩奏章,因言获罪;七月二十八日苏轼由官家逮捕,八月十八日送进御史台皇家监狱,被关押了四个月又二十天,史称“乌台诗案”。时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圣谕下发,苏轼终免一死,贬谪为“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p> <p class="ql-block">  元丰三年(1080)正月初一,苏轼和长子苏迈离开京都,启程前往幽居之地黄州。苏轼二月初一到黄州,黄州是长江边上一个穷苦的小镇,官府安排他的第一个落脚点是黄州城南的定惠院。居住寺院,虽然不是很理想的处所,但对初来乍到、惊魂未定,政治上遭受极大打击的苏轼来说,无疑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家眷五月二十九到达,因微廉的俸禄,无法养活家人。于是苏轼便在黄州城外的东坡上开荒种地,自号“东坡居士”。</p> 在《东坡八首》小序中,苏东坡写道:“余至黄二年,日以困匿,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为郡中情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来而叹,乃作是诗,自憨其勤。庶几来岁之入,忽忘其劳焉。” 林语堂言:苏东坡最可爱,是在他身为独立自由的农人自谋生活的时候。中国人由心里就赞美头戴斗笠、手扶犁耙、立在山边田间的农人——倘若他也能作好诗,击牛角而吟咏。他偶尔喝醉,甚至常常喝醉而月夜登城徘徊。 谪居黄州期间,苏东坡写下了《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等千古名篇,几乎可以代表苏东坡一生文学的最高成就。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帖》也是写于黄州。 有苏东坡研究者言:诗案之前,自任杭州通判以来政绩卓著。其诗词作品在整体风格上是大漠长天挥洒自如,内容上则多指向仕宦人生以抒政治豪情。而诗案之后,虽然有一段时间官至翰林学士,但其作品中却少有“致君尧舜”的豪放超逸,相反却越来越转向大自然、转向人生体悟。至于晚年谪居惠州儋州,其淡泊旷达的心境就更加显露出来,承黄州时期作品的风格,收敛平生心,我运物自闲,以达豁然恬淡之境。 二、东望帝都,两次出川不同的行程 <p class="ql-block">  宋真宗赵恒《劝学》诗言: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p> 嘉佑元年(1056),四十七岁的苏洵,携苏轼、苏辙兄弟二人,从四川眉山出发,自旱路赴京,迢迢万里,穿剑阁,越秦岭,历时两月有余,五月,三苏到了汴梁城,寄宿于僧庙,等待秋季科考。 《苏东坡传》中,对京都开封有这样的描述:开封是中国首都大城,保有皇都的雄伟壮丽,财富之厚,人才之广,声色之美,皆集于朝廷之上。今天我们在谈论“北、上、广、深”的繁华时,一千年前,天下士子,一样期待“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嘉佑二年(1057)四月八日,苏东坡高中进士,在三百八十八人之中几乎名列榜首。苏东坡的宦途正要开始,母亲病故。根据儒家之礼,需守丧两年三个月。苏家全家三个男人晋京应试之后,家中只有母亲和两个儿媳妇。母亲死时还没听到京都的喜讯。苏家父子三人急忙返家,到家只见母亲已去,家中一团纷乱,篱墙倾倒,屋顶穿漏,形如难民家园。 嘉佑四年(1059),父子三人已是文名大著,在居丧满期之后刚过两个月,父子三人又再度启程入京,这一次有两个儿媳同行,出发之前,已经把亡母之灵枢安派妥当。这次举家东迁,要走水路出三峡,而不是由陆路经剑门穿秦岭。这次行程全长一千一百余里,大概是七百里水路,四百里旱路,要从十月启程,次年二月到达。 <p class="ql-block">  苏家是在以大石佛出名的嘉州(今乐山)上船,这是一次富有希望的水路旅行,有兴致、有热情、有前途、有信心。真是“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走了一个月才到东边的省界,这时三峡之胜才开始,山顶上的城镇庙字,会令他们想起古代的战将,过去的隐人道士。兄弟二人上岸,游历仙都,据说当年有一个修行的道士,在白昼飞升之前就住在那个地方。东坡这个少年诗人早期写的诗,其中有一首,是关于传说中的一头白鹿,也就是那个道士身边相伴的那头鹿,这首诗足以证明东坡精神的超逸高士。那首诗是:</p><p class="ql-block"> 日月何促促,尘世苦局来。</p><p class="ql-block"> 仙子去无踪,故山遗白鹿。</p><p class="ql-block"> 仙子已去鹿无家,孤栖怅望层城霞。</p><p class="ql-block"> 至今闻有游洞客,多来江市叫平沙。</p><p class="ql-block"> 长松千树风萧瑟,仙宫去人无几尺。</p><p class="ql-block"> 夜鸣白鹿安在兮,满山秋草无行迹。</p> 《苏东坡传》之所以是林语堂的代表作之一,不仅因作者对苏东坡的偏爱,其见闻广博,笔力深厚,在如下景物描写中,可窥一斑:<br>  巫峡全长五十里。高山耸立,悬崖迫人,江面渐窄,光线渐暗,呈现出黎明时的昏黄颜色,仿佛一片苍茫,万古如斯。自船面仰望,只见一条细蓝,望之如带,那正是天空。只有正值中午,才能看见太阳,但亦转瞬即逝;在夜间,也只有月在中天之际,才能看见一线月光。岸上巨石耸立,巨石顶端则时常隐没于云雾中。因为风高力强,云彩亦时时改变形状,山峰奇高可畏,亦因云影聚散而形状变动不居,虽绘画名家,亦无法捉摸把握。巫山十二峰中,神女峰状如裸女,自从宋玉作“神女赋”以来,独得盛名。此处,高在山巅,天与地互相接触,风与云交互鼓荡,阴阳雌雄之气,获得会合凝聚,是以“巫山云雨”一词,至今还留为男女交欢之称。峡内空气之中,似乎有神仙充盈,而云雾之内亦有精灵飞舞。<br> 笔者是四川泸州人,读到林语堂对长江三峡的描写,甚是令人神往;作为一名观影爱好者,由许鞍华执导的《男人四十》中,张学友所饰演的中学国文老师林耀国,也有一个想要游历长江三峡的人生愿望。一千年前,苏氏父子三人及苏轼妻儿,曾乘船游历长江三峡,而今,这是我未完成的梦。听闻远方有你,像风走了万里,不问归期;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 2023年8月,第一次到长江首城宜宾,站在合江门广场,岷江自左、金沙江自右,交汇于此,脚下是万里长江起点,夜里城市灯火璀璨映照江面,滚滚长江东逝水,此情此景,甚是令人感怀苏东坡先生千年前赤壁怀古之壮怀豪情、千古幽思。 三、如父如子,手足之爱,平生一人。 在《苏东坡传》“眉山”一章节中,特别介绍了苏东坡的祖父。苏东坡一降生,祖父仍然健在,正是六十三岁。以前年轻时,生得高大英俊,身体健壮,酒量极大,慷慨大方。苏东坡的酒量不是由祖父那里继承而来,但是他的酒趣则是得自祖父。这位不识字的老汉的智慧才华,原是在身上深藏不露,结果却在他儿子的儿子的身上光荣灿烂的盛放了。 <p class="ql-block">  苏轼的父亲苏洵,字明允,号老泉,老泉是因他家乡祖莹而得名。苏洵秉赋颖异,气质谨严,思想独立,其文章风格醇朴,力诫当时流行的华美靡丽的习气。《三字经》言:“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后人评述苏洵大约得了长子之后,才态度严肃起来,追悔韶光虚掷,痛自鞭策。</p> 晚辈高声朗读经典,老辈倚床而听,抑扬顿挫清脆悦耳的声音,老辈认为是人生的一大乐事。苏洵也同样倚床听他两个儿子的悦耳读书声,这样的书香门第,正适于富有文学天才的青年的发育。 在没有阅读《苏东坡传》前,我并不知晓《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写作于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中秋,当时苏轼在密州(今山东诸城)。词以月起兴,以与其弟苏辙(字子由)七年未见之情为基础,围绕中秋明月展开想象和思考,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之情纳入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性追寻之中,表达了对亲人的思念和美好祝愿,也表达了在仕途失意时旷达超脱的胸怀和乐观的景致。 在乌台诗案中,为营救哥哥苏轼,弟弟苏辙曾奏请朝廷赦免兄长,自己愿意纳还一切官位为兄长赎罪,由于亲属连带关系,苏辙降职任筠州酒监。 苏轼、苏辙兄弟二人从小就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伴在父亲苏洵身边。苏轼在二十几岁时就曾有诗,“我生二十无朋俦,当时四海一子由”;临了,苏东坡把三个儿子叫到床前,嘱咐他们:要子由给他写墓志铭。建中靖国元年,苏轼在常州去世,卒年六十五岁。听闻兄长过世的苏辙悲痛不已,他以为终于等到了和兄长的见面机会,却只听到了噩耗。而这也是苏轼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死前没有见弟弟苏辙一面“惟吾子由,自再贬及归,不及一见而诀,此痛难堪”! 纵观苏轼和苏辙的一生,兄弟一起退隐,对床诗酒听雨声的愿望贯穿其中,却随着人生的起起伏伏终究在雷州一别之后没有实现。在为兄长苏轼的祭文中,苏辙动情地写道,“手足之爱,平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