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食(之一)姬现立

姬现立

<p class="ql-block">  近日读汪曾祺《人间草木》《食事》,为其清雅、素淡的文风折服,文中花草鸡黍木瓜佛手韭菜花红小豆,都散发着清香,姗姗走来,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p><p class="ql-block"> 思绪往昨天走,往四面八方走,绕上一大圈,又回到儿时记忆里的家乡。</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母亲给我讲故事,说起地主老财的饭食,都用两句顺口溜:“四盘两碗一暖锅,热腾腾的小蒸馍”,汝阳南拐村口音,“锅”“馍”两字韵母后面都带英文[ə]音,调皮而又诱惑,让我对这样的饭食羡慕不已。可是受贫困的家境、匮乏的物质局限,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四盘两碗一暖锅里会有些啥美味,只能边嚼着红薯酸菜边心向往之。</p><p class="ql-block"> 于是,口腹之欲成了童年记忆中的第一要务,推开饭碗后,在田野逡巡徘徊,找寻一切可以裹腹的东西,就成了我的动力和追求,颇有管子“行其田野,视其耕芸,计其农事”的劲头。于是,鱼虾野果诸般野食滋味也会时时涌上心头,似乎提醒我可以把它们记录下来,做些纪念。</p><p class="ql-block"> 汪曾祺说:“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p><p class="ql-block"> 我说,如果有心有空有机会,尝尝我的那些野食吧,它们粗糙而又有滋味,如书面描写的一样活色生香,增加了我童年生活的丰盛和多彩。</p><p class="ql-block"> 就当序吧。</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蛹</span></p> <p class="ql-block">  《说文》曰:蛹,茧虫也。凡虫成茧后,体在中曰蛹。荀子就说“蛹以为母,蛾以为父”,当然特指的是蚕。</p><p class="ql-block"> 而在我的心目中,蛹只有一个意义:美食。</p> <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养蜂,除了家中一年不断蜂糖、黄蜡以及嘤嘤嗡嗡的蜜蜂外,盛春时节,偶尔会割下几块“雄蜂房”。</p><p class="ql-block"> 雄蜂的唯一作用就是和蜂王交尾繁衍后代,一旦交尾成功,其他的雄蜂幼虫就没有存在的意义。父亲就会把这些雄蜂幼虫连同它们的巢穴(术语叫“批”)一起割下,放在盆碗里,待处理。</p><p class="ql-block"> 通常的处理方式是连“批”一起放开水锅里煮开,滗出腊渣,放入少许盐,翻炒之,数分钟后即可食用。这种做法省事,但是要连同融化的蜂蜡一起吞下,口感不甚好。然而父母则极推崇这种吃法,因为蜂蜡消积化食,小孩子吃了极好。</p><p class="ql-block"> 比较精细的吃法是将它们用缝衣针一个一个挑出,配以食油、花椒、八角、碘盐,翻炒入味,盛在大瓷碗里,大口吞食,世界瞬间消失,只剩舌头沉浸在幸福之中。</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下学,饥肠辘辘回家,母亲告知灶火有半碗蜂蛹,兴奋之下冲奔而去,狼吞虎咽起来,母亲赶到时,已十不剩一。母亲哭笑不得地说:那是生的,还没有炒!不免目瞪口呆。其实细品起来,软软甜甜,味道还不恶。这成了家人谈笑好久的笑资。</p> <p class="ql-block">  还有一种蜂蛹,是马蜂的蛹。</p><p class="ql-block"> 上学或放学路上,不走正道,专挑地间的石磷下巡走,力争不漏一个石缝。发现一窝马蜂了,马上呼朋唤伴,找寻树枝黄蒿,用衣服包了头脸,用一根带钩的树枝,颤巍巍伸将进去,猛地往外一钩,飞速逃奔,停了一会儿,再杀将回来,扫净残兵剩勇,得到或大或小一个马蜂窝。 </p><p class="ql-block"> 如果运气好,一个中午可以挑出来小半碗白白胖胖的蜂蛹,回家弄熟,那滋味绝对超过“夜半酣酒江月下,美人纤手炙鱼头”。</p> <p class="ql-block">  还有就是棉花虫。</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统一晒棉花时,整个打麦场上都摊得白花花。太阳越来越高,温度升上来,棉花中的浅红嫩黄的虫子开始集体逃亡。小孩子拿着搪瓷碗,一条条捏起来,不到一个小时即可得一碗,用前法炮制,或直接放火中烧烤,是一道打牙祭的美食。</p> <p class="ql-block">  冬天烤火,在腐朽的木头里,有时能劈出来几条白白胖胖的“木虎”——我没有考究过,应该是一种什么昆虫的蛹。放在火边炙烤,直到“砰”的一声炸开,放在嘴里,唇齿留香,为冬日一趣。</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种绿色的虫子,大概一指头长,我们叫它“芝麻轱辘”,尾部有根短天线似的角,看起来有点恶心,入不了口。但是到了秋天,它们钻进红薯地里,变成了棕色的蛹,触角化成长长的“鼻子”,身体在人手里会扭来扭去。</p><p class="ql-block"> 如果得到一条这样的蛹,那简直就是秋天繁重劳动里的最轻松时刻。大人会捡起来,弄干净泥土,交给孩子。我们则捏着他们的大鼻子,指挥它指方向——蛹蛹(这里的声母要用r)向东歪,蛹蛹向西歪,蛹蛹向南歪,蛹蛹向北歪!谁的蛹方向指的准确率高,那和凯旋归来的大将军是一点也不差的。</p><p class="ql-block"> 当然,最后它们也逃不了火烤入腹的命运。</p> <p class="ql-block">  至于蚕蛹,因为老家不养蚕,吃到它们则是在参加工作之后。我也尝试过多种做法,但味道却始终没有儿时记忆里的正。</p><p class="ql-block"> 父亲快八十三了,去年把最后的几箱蜂卖了,有时会看着空蜂箱发呆。</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喇叭花开的可真茂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