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浊酒敬往昔

一笑天

一杯浊酒敬往昔

黎明和小老虎本应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检验，另一个是装配。黎明由大厂调到车间搞装配检验，碰巧小老虎从车间抽调过来搞装配，两个互不相干的人才有了交集，相遇总是猝不及防，过了一段时间又发现两个人竟然住同一个小区院子里，并且相距不远。人生，就是在一段漫长的旅途中，和不同的人一边遇见，一边再见。

对待感情最好的方式，不过是来时珍惜，去时释然。不久两个便由陌生到熟悉，最后成为朋友。

过去农村顶替接班的孩子普遍文化不高，为了能进厂，父辈早早退休回家，给儿女谋一条生路，进入工厂上班。有的年龄大就改小五六岁，年纪不到十八岁的，改大两三岁，那时候普遍控制不严，企业也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也好管理，大家都心知肚明挣一只眼闭一只眼。小老虎接班进厂性子耿直，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只要吃饱饭，干活猛得增怂，没有啥哈心眼，善良朴实喜欢帮助他人，混熟后谁都可以指使。眼晴也是自己的班次干完后，应该下班走人，却没走帮别人干活受的伤。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一天两个班，早班从早晨7点到下午1点，下午班从下午1点到晚上7点。由于是夏天，黎明每天都喝点啤酒，一买就是一捆，昨天才喝了一瓶。碰巧黎明检查小老虎这个班，俩个下班正好顺路，就让老虎到家喝几杯，没想到老虎趁黎明弄菜的功夫又提了一捆，之后两人开喝，五马长枪胡吹乱谝起来不知不觉黎明喝了八瓶，老虎喝了五瓶，两人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酒越喝关系越深，牌越打关系越浅。从此两人愈加亲热，关系越来越铁。

成年人的人生，那一个不是兵荒马乱，只有自己排解情绪，让生活平淡下来。生活，除了日常必需的东西外，还要有一点无用的游戏和享乐。当你全身心投入这些好玩的事情里，便能远离世俗纷扰，还自己一片精神圣地。培养一项兴趣吧，无关功利，只为内心的欢喜。

记得刚开始流行打游戏时，黎明就买了一台游戏机，下班后没事就玩魂斗罗和打坦克，由一开始的一个人，到两人一人一个手柄一起玩，兴奋得手舞足蹈不亦乐乎。然而小老虎的媳妇儿很不高兴，整天骂小老虎，你玩再玩，另一个眼睛就也会变瞎，啥也弄不成。

小老虎原来在车间左边的那一个眼睛烫伤，眼球被摘除，装了一个假眼球，还是送到广州做的手术。也是个傻子，这么重的工伤，当时就应当给厂里提要求，可以让媳妇儿特批进厂，而啥也没提。心里装的事情越多，心里的欲望越大，往往你就活得越累，往往你就活的越苦。小老虎这个人生活简单，没有多少想法，有口饭吃，有房子住，媳妇和娃饿不着就行。厂里照顾给分了个一室一厅的成套房，又考虑到一个人养三个人不容易，让媳妇到车间干临时工。媳妇管得严也是应该的，独眼龙再不认真保护，另一只眼睛也会视力下降。义眼过一段时间就会粘连到一起，又得住院做手术，害人害己，折腾的一家人都不安宁。

刚开始，黎明和车间的人还不熟，看到有木工工段，自己家里没有案板，只有一个小菜板，擀面条都没办法，就问小老虎能不能找人下几块木板做案板？只要有尺寸就行。黎明就照着柜子量好了尺寸，小老虎二话没法就找人下了三块松木板，并且要好了钉子，亲自帮忙送出厂门。这事儿，黎明一辈子都记着，受人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到现在做的案板还在使用。人活一世，风风雨雨；是苦是乐，全在自己。

在太阳照常升起的每一天，吃好每顿饭，睡好每个夜晚，不自寻烦恼，不为难自己。黎明毕竟是城里人，家里情况还不错，对化钱方面不太计较，为了接送女儿去托儿所方便，六百块买了一辆二手小木兰摩托，十公里一眨眼就到，既节省时间又拉风潇洒，那个时候还没有禁摩，骑摩托控制的不严也不查驾驶证，但就是烧钱费油，等女儿托儿所上完进入小学，路程缩短了三分之二，骑自行就行，况且黎明又喜欢喝酒应酬多，逐渐对小木兰失去了性趣。由于两人关系不错，没事的时候，小老虎也借着骑，喜欢骑着到处溜达，特别喜欢带人扎势，别人还以为小老虎买的一样，随便使用，黎明为人厚道也从不介意，道是很多人不知道车是谁的，人情似水分高下，世事如云任卷舒，把正主都忘到九宵云外。小老虎受人指使惯了，经常捎带着带人，一辆小木兰驮着两个大块头，五百斤的体重，特费油，每次问媳妇儿要钱加油都受到数落，不知不觉缸拉了，声音震天响，跟拖拉机一样，离二里地都能听见声听响，黎明又化了二百多换了个汽缸仍然跑不动，又换了排气管还是不行，跟老牛拉破车一样，再也跑不动了，只好扔到家属院房子门口，直到最后被收废品的五十拉走了。一棵树很难找着两片完全相的叶子，人活着也不要拿自己的尺子丈量别人，每个人的三观都不一样，活的不过是心情，心情好，万事皆好。

岁月马不停蹄，一年年就这样过去了，小老虎身体每况愈下，高强度体力活干不动了，自己文化小平又底，没有合适的岗位可干，四十出头就被动员病退了。又因为不用上班，没必要再住在院子里，就把房子租出去，和媳妇儿子搬走了，与丈人爸住到一块儿生活，能互相照料。

昨天已经成为过去，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风景依然未变，无论是多么辉煌的昨天，那都只是昔日黄花，富者思来年，穷者看眼前。又听说在家呆得无聊，去油库开过一段时间大车，毕竟没有驾照，干没多久就被辞了；又在小区当过一段保安，一目了然，夜晚值班还是看不清晰，也没能干多久。

世事难料棋局新，城头变换大王旗，过了几年改革，车间搬迁了，黎明无可奈何地随着车间搬到了外地，很少再有小老虎音讯。

最后再见到小老虎时是一个秋天的晚上，还是因为眼睛住院，手腕上还带着医院的标记，感觉瘦了几十斤，落下一身病，不知咋弄的得上了糖尿病，这可是富贵病，全靠调养，迈开腿多走路，平时还得注意饮食，药也不能停。每个人说另外一个人，道理总是一箩筐一箩筐，丈八的灯，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虽然这么多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小老虎的淳朴依旧没变，虽然认识的人很多，但都是泛泛之交，能说上话，能闲谝聊几句，偶尔喝点酒，也只是浅偿辄止。俩人吃了点烤肉，小老虎酒也不喝了戒了，黎明喝了三瓶啤酒，苍茫拱手真成泪，倾尽回肠酒一壶，心里不停地感慨，才几年光景，生活把一个活泼乱跳的小老虎折磨成这样，心里惜嘘不已。小老虎道是想得开，说以前厂里没有按工伤政策办理，现在企业好多了，还补发了十几万工伤费，给儿子买了个面包车拉货…一辈子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留下来的却是廖廖无几，能千里迢迢来长谈的本就不多，黎明依依惜别把小老虎送到车站，让早点回医院。

一年以后，黎明还看到小老虎发视频，回到了农村老家，耳闻鸟声晨起，眼见夕阳余辉，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愿与青山同暮色，西风烈烈自巍然，在果园里劳作，一脸幸福模样。

突然间有一天，和单位里一位同事在闲暇之余聊起了小老虎，说人已经过逝了，黎明心里一阵空落落的，才五十二三呀，怎么突然间就走了呢？一生的时间很短暂，短暂到未细品盛世，就已经要告别繁华，很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命运多舛，谁也无法预料。

人生在世掐指算，始终不过三万天；

风风雨雨数十载，忙忙碌碌为油盐。

牙牙学语到老年，学习工作都牵缠；

贫穷富贵镜花缘，笑与青山共枕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