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柳

牧川

　　就一个“怪”字，竟然把婀娜多姿的“柳”，异化成眼前这个模样。

“科尔沁诗人节”期间，走进了位于奈曼旗境内的怪柳林。

怪柳也叫旱柳、疤拉柳、疙瘩柳。这个特殊物种，是早年这一带发大水时冲来的柳树种子，在沿河岸淤积而成的沙土中长成的。大自然把它们嫁给了沙漠，它们便顺从了命运的安排，在这笼罩着死亡色彩的环境中顽强地生存。

除了面对干旱、风霜、冰雹、虫害的侵袭，它们还必须面对更大的沙尘暴肆虐。每当风沙袭来，努力用裸露而不枯的根紧紧抓住沙地，倾斜而不倒，以不竭的生命之躯渲染着枯燥中的顽强。

残酷的生存条件摧残了它们本该曼妙的身段，没有了枝叶依依、多情袅袅的风姿。树皮老枝呈灰褐色，浑身长满疤痕和结节，形状似鸟似兽、像卧像立。走近观察，更像满脸沧桑、腰身佝偻的策杖老人。

面对怪柳，你真的无法窥探它们最初的艰难心境，只能感悟大自然赋予的生命意义。因为季节没有抛弃它们，每年春天也会长出柳的嫩枝，细弱的红褐色泛着柔美的春光，绿风吹来，也会仆仆垂青。夏花也在光顾它们，长长的花季里，粉红色的花穗缀满枝头，不顾扭曲的身体尽情绚烂。飞禽走兽依恋着它们，野生动物在树丛中穿行，各种小鸟在枝头上婉转筑巢。

怪柳不仅成了科尔沁草原的特殊景观，也为当地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效益。由于它的萌芽力强，寿命长，成了防风固沙的重要屏障。就是那些老去倒伏的枝干，也被附近老乡拉回院中，成了梁柁和车辕的重要材质，沿途的村庄院落里随处可见它们的身影。

走出怪柳林我忽然觉得，怪柳不仅是植物的英雄，也是人类的耶稣。它现在的模样，全然是为人类赎罪的结果。

就在回来的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一个远方的亲人。他随走西口的前辈流落在阴山之北一片草地上，一辈子在那里生根发芽。孤独寂寥和一群牧羊陪伴了他的一生。

他一生无妻无子，远离亲人，无人问津。像留在荒漠草原上的一盏油灯，孤单、沉默、飘摇。只有那片干燥少雨的草原，还有吃着旱生小禾草长大的羊群，没有抛弃他。白日与他迎雨雪、抗风暴，夜晚陪他数星星、看月亮。

有一年冬天去看望他。走进茫茫草原已是漆黑一片，屋子里只有那盏小油灯摇曳着昏暗的光。在那个漫漫长夜，我们相对无言，他忽然说起，草原上他曾有一个女人。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我凝视着屋子里那盏油灯，寻思着：灯下的他曾经也有很多梦。

然后，直到有一天，在一个寂寞的黄昏，那盏灯也无声地熄灭了。

多年来，我经常想起他，这一夜再次让我梦湿枕边，他多么像沙漠里的一株怪柳。

一个人犹如一株树，总会在那个无奈的季节里，让繁花之梦碎落一地。捡起时，已在别人的梦里，宛如满地不能自己的野花。

2018年11月1日 万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