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清荷

南方

处暑过，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几乎都败给了这个夏天，唯有那桶荷，不负夏天。在光裸的一盆盆的花盆中间，绿意然然。

是啊，不是每场相遇都会有结果，但是每场相遇都有它的意义。

说起这荷，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一段佳话。

记得六月初从超市买回家四节莲藕下厨炒菜用。当日炒了两节，剩下两节就放在橱柜上，放了两天再拿出来炝藕片时，发现它竟然偷偷冒出两个小嫩芽芽，懵懵的，试了好几次，都不忍心下刀，索性就芽朝上放进一粉色塑料桶里，接了半桶自来水，放在阳台。没想到，过几天去阳台浇花时，它竟然又偷偷地长出了好几片叶子，叶子已高过桶沿。圆圆绿绿的、小小的，可可爱爱。雀跃。惊喜。

其实，家里老少皆喜荷花，每年夏天赶趟似的，来回跑着看荷花。家里因缺放水缸的地儿，要不早养一缸荷在院里。看网上各种宣传碗莲的，于是乎我也跃跃欲试，屡屡在淘宝上购买种子，东家不行换西家，西家不行换下家……，先在盆里养鱼缸里养，不发芽不发芽。再琢磨呀，“碗莲”“碗莲”，是不是就该养在碗里？是我养错地方了吧。从网上挑选了一个大的白花陶瓷碗，再买十几粒碗莲子，按照说明，一心一意的养。养啊养啊，十几粒种子，终于有一颗发芽了，高兴。高兴劲还没过，转眼又眼睁睁地瞅着它烂掉。没有一年养成网上视频里红红粉粉的样子的。

难过？也不难过。

你想啊，每一粒种子，应该都有它自己的奇迹。有的一时不会发芽，也不用难过。得之，是意外。不得，也在情理之中。我很享受的是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我冬天储藏的大青萝卜到春天于寂静处独自灿灿地开着花，红薯也爬过藤，洋葱大蒜土豆、姜，随时瞅机会等着发芽散叶长根。每每此时，我把它们往盆里一覆土一浇水，它们一沾上土沾上水，就活了。就蒸蒸地热闹起来。

这莲藕也是这样，原本是炒一盘菜的，却不跟人商量的自顾自地发了芽。于是，早晨晾衣服时瞅瞅它，晚上收衣服再瞅瞅它，浇花时更得瞅瞅它。不晾衣服不浇花时也去瞅瞅它。几叶了？还有没有新芽冒出来？需不需要给点肥？其实，真真的小心思是想看看它有没有花蕾长出来、能不能开花？

哦哦，长出叶就很好了。开花，那就看缘分吧。贪心贪心，贪心哈。

嗯嗯，能开花，岂不美哉？美哉。

说来，这桶荷总是有让人惊喜的一面。八月初外出半月，走之前，把花都一一过目并浇了一遍透水，这桶荷因意外所得更是格外宠爱。不过，在外面的半月里好像让我一点儿也没有想起它，我想，我是真真切切地忘记了它。忘记得好像这件事就没发生过。意外？意外。所以半个月后，一踏进家门也没有想起来去看看它。第二天洗涮了一大盆衣服去阳台凉晒，一眼看见两片又大又圆又绿的叶子高高的杵在那儿。荷叶？荷叶。记忆瞬间又连接上。它就是我计划炒盘菜上桌的那根莲藕。

“哎呀，原来你还在这里！还长的这么好呀。”我竟然脱口而出，像跟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对话。诧异。意外。确幸。欣喜得俯下身子，伸出手轻轻的去摸摸它，长长的叶柄，圆圆的叶子。叶柄有点扎手，细摸上面长有小小的颗粒状的刺。叶子是绒绒的光光的，阳光打在叶子上面，清透清亮，深绿淡绿黄绿，斑斑驳驳。脉络青清，梗梗可数。桶沿上开始长出来的小圆叶子内圈还是绿色的，外圈已经发褐干枯。我找来剪子把半枯萎的叶子修剪一番。再一看，呵，惜别半月，它竟能蓬勃出一桶新绿来。刮目，刮目啊。想我不在的日子，它就那样铮铮又悄悄地长出长长的叶柄，再把叶柄顶端的叶片一天大一圈地铺展开。夜晚，有星月朗照也有细雨敲檐，它，轻梦若纱。白天，外面一个世界禅声喳喳，它这里，却一袭清风，就这样安静地美好着。一叶，两叶，三叶……，楚楚。

春雨绵绵夏雨急。儿时的我们暑期不管在哪旮旯玩耍，雨来了，无论大小，总也不怕。雨一来，去荷塘掐一支又大又圆的荷叶，手握叶柄，举在头顶，小伞一样正好可以遮挡住小小的身体。可比雨伞蓑衣斗篷新鲜多了。清香清香的。荷叶上雨点滴答滴答滴滴答答，荷叶下一张张小脸笑成了雨花。藏不住的快乐，蹦蹦跳跳起起伏伏嘎嘣嘎嘣的。含香带翠。

夏夜，拖一张凉席，摊在村外荷塘边，凉风习习，清香阵阵。我们小孩子躺在凉席上，大人们则坐在凉席边椅子上，一边给我们讲“孙悟空”“红孩儿”“哪吒”“贾宝玉”，一边给我们摇蒲扇，一下一下，摇得满眼星光飞溅。荷花的香粉，把大人们的声音染得流光溢彩。尚年幼的我把那声音一层一层的裹在一个小小荷花香囊里，放在心的深深处。

花样年华，花样年华啊。周遭的每一寸空气，都是香甜的。烙着烙印。

如果，我的记忆是一册书，那么，这荷叶，就是一枚书签，插在这册书里面。

就像现在我拿起了笔，要写什么，写成什么样，都不重要。平平仄仄仄仄平平，落在纸上，都是我缤纷的喜悦。

都说荷花开到九月，我的这桶荷，即使它开不了花，又有何妨。

在这个炎夏，一盆的新绿，染绿我的眼、我的心。这意外所得，如同赐予。

让我不得不爱它，珍惜它，它也让我收获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快乐。那里面，惊喜有，期待有，回忆有，美好有。更重要的是，它让我更深的懂得执着，柔软和善待。

九月，那桶荷，开了一大朵荷花，洁白洁白的。

美丽。矜持。高贵。（2023.8.31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