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犹忆感恩师

凡夫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多少年来,我一直抱憾于自已学生时代的乖舛。生不逢时,遭遇十年文革,使我从小就孕育着的上学梦想化为泡影。但从心里却又对我两年的高中生活充满了记忆和怀念,因为在那里,我迂到了几位令我终生难忘的好老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张法安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张法安老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一九七一年元月,正值文革中期,这场被称为“史无前例”“轰轰烈烈”的所谓“革命”,虽方兴未艾,但其势头已由基层转向高层。受灾最严重的教育领域形势趋于好转,高中在停招六年之后恢复招生,并且出人意料的是,全县的“老七所”中学均设高中,招生办法是“贫下中农推荐”。其时,我十七岁不到,初中毕业已近两年,在生产队担任羊倌。虽然早出晚归风来雨去,但我却干的很投入。对于上学,可谓是心如止水波澜不起,之前的梦想早已丢到爪哇国去了。我心里清楚,这书是没法念的。因为从1966年文革开始进入夏中,到1969年“毕业”,文化课几乎就没有上过。《代数》仅只学到因式分解的提取公因式法,至于理化科则根本就没有开过。当时我的想法是,与其到高中再混二年,还不如在生产队放羊挣工分呢。但是父亲替我报名了,我知道我是丝毫不敢悖逆他的意愿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就这样,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与我朝夕相处了二年的羊群,忐忑中带着很抵触的情绪,踏进了祁家河中学的大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前排左一为张法安老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大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完全进入不了角色。不只是学习上困难,还包括每天的作息时间。就连那吊在校园梨树上,用铁棍敲击钢板作为指令的校园钟声,都让我听着心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班里60多名同学,从初中的66届一直到71届,年龄悬殊大,基础参差不齐,课程没置也极不规范。理化合编为《工业基础知识》,《生物》则叫《农业基础知识》,多讲些实用技术,自觉还能对付。《俄语》是起始,在夏中多少也有些基础,语文课有在初中和放羊时看过的许多小说垫底,也问题不大,最大的拦路虎就是数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数学课由张法安老师带的,课程是从函数和平面解析开始的。虽然每节课他苦口婆心,讲得很细很认真,但于我却真是对牛弹琴。一节课云里雾里,百不得一。为此整天如处水火,烦躁难捱。好在学校离我的羊圈只一箭之地,有时索性逃课去看看我的羊群。终于有一天,我躺在羊圈旁我亲手搭起的豆杆架上,仰望着天空,经过反复思考后,决定给父亲摊牌;我不上这个高中了,还回去放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张法安老师用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张老师似乎对此早有觉察。恰好就在当天晚自习前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校园北边高台阶上第二间房。这是我第一次去他的办公室,也是他第一次走进我的心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说是办公室,其实也是他的宿舍。房间充其量不过十平米大小,一床一桌一椅,仅此而已。墙壁上挂着让我看见都心烦的、他上课时常用来兼作教杆的三角板和圆规。桌边自制的简易书架上,摆着一摆用牛皮纸抱着书皮的、厚厚的、业已发黄的书籍。其中包括后来陪伴了我四个春秋的樊映川先生所著的《高等数学讲义》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说真的,自入学以来,我在心里一直很怵他。他那透人肺腑的眼神,直截了当的语言,让我常常不敢面对。但这个晚上的感觉却明显不同。他依旧用他那只烟锅硕大而杆特短的旱烟袋,一边大口地抽着一边看着我,神态显得异常慈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这是一次永远定格在我脑海里的谈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他先是询问了我在夏中三年的课程开设情况,又问了我当下的想法。我拘谨地一一回答着他的问话,然后婉转地表达了要退学的打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他一直带着微笑在听我的回答,不时地插话表达着他的意见,话语充满了启发和鼓励。最后以不容反驳的口气给我“约法三章”;一是从此不准再有退学的念头。二是数学课先死记是什么,别问为什么。三是充分利用课余时间,抓紧初中知识补课,不懂随时可以找他。说完,他重重地磕掉烟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只要你想学,我就不信教不会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勇气,也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了继续学下去。临走之前,他从书架上抽出来一套用线绳串在一起、厚厚的、包着牛皮纸书皮的文革前初中数学教材递给了我,要我利用一切空余时间,抓紧补上初中知识,有问题就去找他。当我抱着那套书从他房间走出来时,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张法安老师当年教材批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现在想来,真是难为了张老师。当时班里同学基础如我者,比比皆是。他在课堂上的教学内容,总是从高中一直下延到初中甚至小学。面对同学们的一脸茫然,他常常流露出一种充满焦虑气色的无奈和沮丧。每当此时,他便会眯住眼睛鼓起腮帮,屏息镇定片刻,然后又接着重新讲起。当然,有时就免不了雷鸣电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整节课他精力充沛,声音洪亮,不停的走动,加上板书量又大,所以一节课下来,常常是浑身粉末,满头大汗,显得很疲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就在这种课堂氛围的感染下,我按照他的“约法”艰难的一步步的走着。直到半年以后,通过自学补上了一些必要的初中数学基础以后,才逐渐有了点轻松的感觉。从高二开始,我的数学成绩在班里已经可以称作是“名列前茅”了。以至于在毕业后的师范招考中竟成优势被录取到了数理专业班。此后有时同学间谈起这事,他们戏称我这是被张老师“矫枉过正”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张老师当年课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倏忽之间,临近毕业,去向问题不可避免地摆在我们面前。当时大中专院校尚未恢复招生,除了回村,别无他途,同学们都因此感到很迷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恰在此时,国家首开先河,面向应届高中毕业生招收义务兵。于是,同学们欣喜若狂,踊跃报名,同时四处奔走找熟人,托关系,一段时间连正常的上课也无法保障。以我当时的社会关系,应征入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出于寻求出路的冲动,也盲目地四处活动。为此张老师又把我叫去,先是劈头盖脸地浇了一通冷水,然后冷静地分析了我个人的条件和社会形势,肯定的说随着邓小平的二次复出,大中专院校恢复招生为期不会太远。他要我安下心来学习,准备参加招生考试。结果如其所料,到了三月份,运城师范招生即提前开始,我顺利地通过了考试。我知道,这其中是浸透了张老师的殷殷心血的。因此,我从心底里由衷地感谢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后来读韩愈《师说》,每每会联想到张老师。一个教师能无私地向学生传授知识,这在许多老师都能做到。但当学生处于人生转折的节点时,能洞察其心理,并设身处地的为之指点迷津,使之鼓起勇气,直面困难,做出正确的选择,实在是难能可贵的。而这在张老师是做到了的。这使得我们班有一大批人受益不浅。不仅是数学知识,更多的还在于他的精神、意志和品行。其所谓“传道,授业,解惑”是尽在其中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张老师手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人们常用“孺子牛”来比喻教师,殊不知教无定法,师无常态;师心所向,雷霆雨露总关情,原是极难一言以蔽之的。即便是“孺子牛”也有“横眉冷对”的时候,张老师也未能例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1977年粉碎“四人帮”后,大专院校恢复招生,关闭了十年之久的大学之门敞开了。其时,我运师毕业,在曹家庄中学任教已有四个年头了。这一消息使我上大学的念头再次萌发,张老师也极力主张我参考,由于当时复习资料奇缺,他还把他早年在康中时用过的,同样是包着牛皮纸书皮的《历年化学高考题解》送我复习用。后因向县局申请报名未获批准而作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时隔半年,78年高考再临,我存心不死,再次申请,临考前方获准对口报考。于是我和我的学生同场竟技,参加了这一年的高考。恰好张老师也带着母校的考生参考,同住县城西门外旅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当时我虽然仓促上阵,但却是信心满怀,志在必得。结果却应了“骄兵必败”的谶语,在第三堂我最自信的数学一科发挥失常,考的极不理想。遂产生思想包袱,一时情绪波动,欲弃考以求解脱。张老师再三劝我冷静下来,坚持考完,说结果是肯定会有的。可我就是听不进去。于是他勃然大怒,当着众多学生的面,吹胡子瞪眼般地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真是一条怂狗,还没咬就夹尾巴了!其声色俱厉的样子,与平日判若两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他的责骂使我冷静了下来,以平和的心态考完了剩余的理、化两门,其中化学还考出了84.6分的成绩。这在那年全县高考中算是一个比较高的分数,也因此被录取到山西师大化学系。虽然后来因为多方面原因,最终还是放弃了,但他爱之深恨之切的师者之心,我是没齿难忘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这些年来,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便会想起当年西门外旅社他的“冲天一怒”,常常不禁哑然失笑。同时心中也会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无尽的思念,夹杂着遗憾、忧伤和愧疚。我知道,从高中开始,求学路上他所给予我的理解、支持和帮助,实在太多太多,甚至超过了我的父亲。而我拘于守常,不思进取的做法,的确是辜负了他对我的一片期望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在当时的家乡,除了无人能出其右的数学知识之外,我还惊异于他的多才多艺,键盘,管乐,曲谱,篮球等,似乎什么都会。但对他的早年的求学经历,却知之甚少。回想起来,几十年的师生之谊,自认为是很深的,但我几乎没听他谈起过,隐约感到在他心中隐藏着某种遗憾和伤痛。只是在借阅他的书籍时,从他于封面的留题和偶尔夹在书中的文字批注知道,他早年就读于康杰中学,后考入山大数学系。就在写这些文字时,通过向师妹文梅求证才知道他的生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55, 138, 0);"> 他属牛,生于1937年。1953年泰山庙完小毕业后,考入夏中。以品学兼优,于1956年被保送康杰中学。在此期间,他入党并担任团干。1959年考入山大,曾担任学生会主席和系团委书记。1963年山大毕业,被分配在太原九中任教,后由于家庭原因调回祁家河中学,时间大约在1964年秋天。此后一直到退休,他都在祁家河中学带数学并担任教导主任。几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以其渊博的数学造诣、耿介直率的为人品行和诲人不倦的职业操守,为家乡教育事业贡献了他毕生的精力,受到了家乡学界和社会的广泛赞扬。这不是套话,也绝非溢美夸张。因为他1998年办理退休,到2000年11月份就去世了,年龄仅只有63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张老师当年用过的数学教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也许是长期伏案的原因吧,他患有严重的颈椎病,这使得昔日活跃于管乐队前,驰骋于篮球场上的他身体状况急转直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记得有一次我在县城开会,正好遇上他从运城求医归来,晚间同宿一间旅馆。颈椎疼痛折磨,他几乎彻夜难眠。于是他决定手术。术前他和我有过沟通,我主张保守治疗,但他还是决意要做。我知道,依他的心气和秉性,是很看重生命质量的。他从西京医院做完手术回来后,住在苗村变电站文虎师弟那里,我和李立水校长去看他时,他虽然行动不便,但依然精神矍铄,豁达乐观。但到我再次去看他时,他已是卧床不起,连说话也困难了,之后不久就去世了。所以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西京虽为名院,但于张老师的手术却是不成功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唉!天夺吾师,如之奈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0px;"> 参加完他的葬礼,就在作别师母的那一刹,我依稀又见到了那熟悉的简易书架,还有那一摆用牛皮纸包着书皮的数学书籍,它们依然肃整地摆放在他家里的桌子上。于是我坚信,张老师虽然离去了,但他那“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文人气节和师表形象,将永远留在人们的心目中。他那渊博的数学知识和一丝不苟的治学精神,也一定会由受惠于他的、数以百千计的家乡子弟们发扬开来,传承下去。作为一代学人,九泉之下,他一定会因此而感到欣慰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18px;"> 2016.9.9 初稿于涑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2023年教师节前夕再改并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课时按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作者毕业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祁家河中学高一班毕业照</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