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从维熙,1933年出生于河北省玉田县代官屯村,著名作家,曾用笔名碧征。曾任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作家出版社社长、总编辑等职。他所创作的中长篇小说《大墙下的红玉兰》《远去的白帆》《风泪眼》《雪落黄河寂无声》《北国草》《断桥》《鼻子备忘录》《走向混沌》(三部曲)等,以现实主义手法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和心路历程,其中多部获全国大奖,并被译成英文、法文、德文、日文、韩文、塞尔维亚文等在国外出版。2019年10月29日上午,著名作家从维熙在北京去世,享年86岁。</p> <p class="ql-block"> 2010年,从维熙发在《北京晚报》上的作品《乡恋》中写道“无论我身在何方,在心灵的感悟中,都是家乡的一粒草籽。乡土中那山那水那人那树——就连春日啼鸣于天空的布谷声声,都像萦绕于怀的动听音乐,在人生中拂之不去,在梦中都与你相依相随……”文中可以感受到作家眷恋故土的浓浓赤子之情。</p> <p class="ql-block"> 乡 恋</p><p class="ql-block"> 作者/从维熙</p><p class="ql-block"> 无论我身在何方,在心灵的感悟中,都是家乡的一粒草籽。乡土中那山那水那人那树——就连春日啼鸣于天空的布谷声声,都像萦绕于怀的动听音乐,在人生中拂之不去,在梦中都与你相依相随。基于这种感悟,穿开裆裤就去了美国读书的小孙儿,几年前从芝加哥大学回国探亲时,正逢电视台请我拍《回家》专栏节目,我就顺手拉上我的孙儿,一起回到燕山脚下河北玉田的小小山村。虽然他的母语讲得不错,但在词汇使用上还是闹出了笑话:走进生我养我的房子,他把土炕称为床;在县宾馆他把做饭的厨师,称呼为饲养员。这些跑了调的话语,引起乡亲们的哄堂大笑,使我不得不为孙儿的语误道歉。之后,我借题发挥开心地说:“我甘当家乡‘饲养员’喂养的牛、马、驴、骡,既愿意为家乡拉犁耕地,更愿意为家乡人驾辕拉车……”</p> <p class="ql-block"> 这些笑谈绝非戏言,从我1979年重返文坛之后,家乡的任何一点变化,都能引起我的兴奋。由于生养我的那片故土地下水质特别好,因而酿出的酒浆甘甜浓香。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家乡生产的啤酒不仅打入京津地区,还留下进入美国白宫的纪录。家乡曾为此向我求字,以壮声威,我自知书法丑陋,无以回复乡亲之情,为此去过夏衍、艾青、冯牧等文学泰斗之家,为家乡初绽的“花朵”题字。岁月已流逝许多年,夏衍的题字我至今记忆犹新。老人问我家乡有什么典故?我说县志中记载,晋时一位神翁种石成玉,故而得名为玉田。夏衍说了声“好”,便挥毫在宣纸上写下“种石成玉”四个大字。老人说:“现在你的家乡,不是演绎了古代‘种石成玉’的神话吗,这几个字非常切题!”令我感伤的是,夏公题字后不久,就诀别人世去了天堂,这幅字字千金的书法,可能是他的绝笔,因而我和我的家乡永生不能忘怀。特别必须提及一笔的是:当时这些大家题字,没有金钱链接——包括后来我引领画家尹瘦石来家乡观光,给家乡留下的诗词墨宝,都只是感情的结晶。对比今天一些名家以字换金,可谓有着楚河汉界之别。</p> <p class="ql-block"> 可惜的是,这个啤酒厂由于经营不善而每况愈下,已然濒临倒闭边缘,因而乡恋演变成了乡愁。今年中秋,同乡聚会于北京郡王府时,大家都在献计献策直到深夜。好在由于故乡地下水水质清纯,虽然啤酒厂一路下行,但声名远扬的玉田老酒,却在向高峰攀登,不仅被商业部纳入白酒行业中的“中华老字号”,还在文学界演绎出许多有趣的故事:今年深秋的一个午夜,我都入睡了,忽然被电话铃声惊醒。最初我以为是在美国工作和上学的儿孙,记错了中国和美国的时差,打来的越洋电话。但对方一开口说话,我听出来并非儿孙声音,因而心中有点恼火: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明天说不行吗,为什么把我从床上折腾起来,搅乱我的睡眠呢?但是后来我的愤懑,不仅被对方完全解除,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何故?原来打来电话的是作家、《天下无贼》电影剧本作者王刚,此时他正和《马家军》的作者赵瑜等人,在北京一个餐馆畅饮玉田老酒呢!酒兴正浓的他,对我连喊“好酒——好酒”之后,对我讲述了他获得此酒的过程:“从老,我们上个月在茅台酒厂喝茅台时,你向我和麦家讲酒事故事时,说到上个世纪之尾王蒙、张洁、国文、心武、莫言、抗抗、晓声……十多个作家在你家豪饮,已故的部队作家叶楠,错把玉田老酒当茅台喝了,别人纠正他,他还抱着酒杯不松手。因为您说的这个酒事故事十分有趣,我便记在了心怀。正巧,前两天我开车从北戴河回京,途经你的老家玉田县城,我就拐进县城买了一瓶玉田老酒,到家一喝就放不下了;再经您老家时,便买了一箱回来,今天找来几个朋友聚会,一起品尝您家乡的美酒,没想到的是,都说是难觅的‘好酒’。于是便打去这个电话,给您一个惊喜。是不是……是不是……我打扰您睡觉了?”我高声说:“是睡了,但听到有人夸奖我家乡的‘水’,我的心跳都加速了,无论我走到哪儿,我都是故乡泥土里生下的一粒草籽,一片树叶。”</p> <p class="ql-block"> 我刚要放下电话,那边说话的人变了声音:“从老,我是赵瑜,喝了您家乡的酒,记起了在我最困难的日子,读您的《走向混沌》。之后,我给您写过一封信,说要勇敢地面对生活。这酒就和您的书一样的纯,这么晚了,我还在贪杯……”我说:“那是文坛的真情叙说,你的信我保留至今,希望你义无反顾地关注社会底层,为文学的真实而献身!”</p><p class="ql-block"> 那边又要换人与我对话。我歉意地放下电话——因为这种兴奋延续下去,会让我一夜失眠。我已然是七十六岁的老翁了,不怕悲悯于怀,只怕兴奋攻心,再要兴奋下去,我怕是要吃安眠药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久久难以成眠,静夜深思,这一切都是由于“乡恋”引起的。</p> <p class="ql-block"> 人是不能忘怀故土的,那儿不仅仅是孕生的根,那儿还是精神的魂。记得,台湾余光中先生曾写过一首《乡愁》的诗章,那是隔着海峡对大陆故土的相思,我们身在乡土之边,更应该为家乡美好的明天,当一把加薪助燃的干柴——否则就是无根的人间野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