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上海（一）

木之焱

（一）2023年8月28日

秋雨萧瑟，路灯昏黄，骑行的人、飞奔的大车小车不时从身边呼啸而过。抬头一看，华灯万家，明明灭灭，都隐藏在火柴盒似的窗子里。行道树后面掩藏着蛛网似的电线，路边有废弃的大楼，看招牌，曾经是经营餐饮的。我一次次在心里问：这就是上海吗？

虽是初秋，雨中夹着一阵阵凉风，突然就有了寒意。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知这里下了几场秋雨，竟然有了微凉的倦意，只想蜷缩起来，抱一杯热茶，读一点温暖的文字。这样的雨夜，我们还没找到预订的酒店。一个骑着带棚子的电动车的人，从身边经过问了一声：乘车吗？这不是当年的拐的吗？已经有好多年不曾见到摩的拐的了。人生何处不相逢，这里似乎不是上海，是我生活的小城安康。

几十年来，第一次到上海，但是上海似乎已经在大脑中有了烙印。他是百货店里百雀羚上的两个字，是香皂盒上面的两个字，是父亲刮胡刀刀片盒子上的两个字，是小时候用过的许多工业产品上的两个字。“上海”就是一个魔盒呀，里面有太多神奇的东西，是一个遥远的让你从没有想过走进，又逼近的似乎转身就能看见的所在。上海还是沈从文笔下居之不易的旧上海，是张爱玲笔下灯红酒绿的烟花地，是百乐门里软绵绵的歌声，更是屏幕里的魔都。

没来上海之前，上海是魔幻的，有旧时光的印记，有新时代的繁盛。今天来了，下机乘地铁，出地铁，上海的气息扑面而来。上海已经进入初秋的雨季，这梅雨季似的日子，不幸被我赶上。绵绵无绝的雨，最易惹人愁绪，在他乡赶上了这样的雨，这样的昏黄路灯下的夜晚，路上的行人都与我在小城市所见无异。这样的夜上海，让我恍惚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乡下，也是昏黄的路灯，湿漉漉的夜色，只不过万家灯火在山下，当时的一颗心，既能安放又无法安放。

苏轼词说：此心安处是吾乡。随着年岁增长，阅历增加，越来越能体味这句话的美妙。

当人生不如意的时候，我总是会自问：天地一逆旅，何日是归途！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并不是凄凄然的失落或悲伤，而是把一切事情都看淡看远的一种平常心态；当人生得意的时候，我又会常常想起“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时候就会把所有让人兴奋，让人得意的事情看淡看远。

就像此刻我躺在上海的一个酒店的床上，听着外面萧瑟的秋雨，看着一直想看，却没有空闲去看的电影，读着李白的诗句“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文学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能记录历史，能勘破生死、说透人生、抚慰人心。尤其是抚慰作用，犹如自然界中的阳光。写出如此诗句的李白，入世出世，三番两次，还不是在折腾纠结中度过，只是他用诗抚慰自己，也抚慰了世人！

窗外响起了急救车的鸣笛声，突然感觉我正躺在自己家中，是金州路上中心医院的急救车出车了。

这个陌生的城市，此刻不知道还有多少正在行走着的人，他们是没有空闲被文学滋养，被文字抚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