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芝为何放走了易默成

人在旅途

说明：本文意在探索《色戒》导演李安的创作意图，探讨剧中主人公的心理变化历程，并不代表作者赞同导演的创作手法，特别是床戏中的露骨表演，这是大多数人所不能接受的。

在李安导演的电影《色戒》（取材于张爱玲同名小说）中，女主人公王佳芝在地下组织准备刺杀汉奸易默成（易先生）的关键时刻，对易先生轻轻地说了一句：“快走”。易先生心领神会，立即拼命奔出首饰店，飞身跃进汽车，绝尘而去。地下组织精心策划的刺杀行动就这样毁于一旦。

王佳芝身负组织交给她的卧底任务，历经三年磨难，忍辱负重，以牺牲自己一个姑娘家清白身体为代价，终于换取了易先生信任，为地下组织赢得了宝贵的刺杀机会。可是，在眼看大功即将告成时，她却毫不犹豫地提醒易先生逃跑，放了易默成一马，让他在围歼者的眼皮底下逃脱。王佳芝的这一举动着实让观众费解，人们不禁要问，她的行为为什么如此怪异，她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要想弄明白王佳芝的思想动机，必须仔细研究她和易默成的三段床上戏。李安导演着力刻画的男女主角的床上戏，观众如果仅仅把它看作是色情桥段，认为是可有可无的，那就完全误会了导演的本意。如果忽略了这三段床上戏，以及他们二人在床上活动时行为举止的细节刻画，那就无法读懂王佳芝的内心变化，也就无法理解她在最后关键时刻的怪异举动。因此，这三段床上戏绝不是可有可无的情节，而是看懂这部电影的关节点所在。

《色戒》的精彩之处，就在于作品着力揭示剧中人物内心深处的性欲望，特别是要证明性欲望能够对人物在关键时刻的行为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奥地利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提出的性分析学认为，人的大多数行为，都可以从他的性心理上找出动机。西方电影和文学作品十分重视对人的本性的揭示，往往把揭示人的本性，看得比讲故事本身还要重要。李安作为在美国电影界享有盛誉并获得过奥斯卡金像奖的导演，他的作品自然也不会例外。《色戒》这部电影就是从人物性心理的角度寻找故事情节的突破口。

在世界各国古往今来的间谍战中，绝不缺乏运用女色诱惑敌人的计谋。中国古代著名的美女西施，其实就是越王勾践送到吴王夫差身边卧底的女间谍。而美丽的貂蝉则是被王允送给董卓的卧底女间谍。前苏联的克格勃，专门培养被称作“鸽子”的色情女间谍，利用她们以色诱为手段成功地获取对方情报。美国电影《红雀》反映的是美苏之间的谍战故事，剧中女主人公多米尼卡·叶戈罗娃就是一只“鸽子”。荷兰电影《黑皮书》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内容是描写二战期间，犹太女孩雷切尔为完成地下组织交给她的任务，打进德寇内部，色诱德国军官以获得情报的故事。

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利用女间谍以色诱获取敌方情报，其实就是利用了敌方男性重要人物对女性（特别是漂亮女人）的性欲望，进而把他拉下水，从而完成获取情报的任务。这样的美人计，在谍战中往往屡试不爽。

电影《色戒》中的王佳芝就是这样一个去色诱敌人的角色。

不过，《色戒》与其它表现男性受性欲望驱使而上钩的故事不同之处在于，它在表现易默成被王佳芝的女色所迷恋，并逐步陷入圈套的同时，侧重点在于揭示王佳芝在与易默成的性行为中，她的心理变化过程，并为她在故事最后所作出的出人意料的举动埋下伏笔。《色戒》这部电影不只是在讲故事，而是在讲人性。

从三场床戏的具体情节来看，电影镜头对易先生和王佳芝各自的行动和表情都有非常生动形象的细致刻画。

第一场床戏，易先生对王佳芝的行为不仅简单粗暴，而且更像是一次性虐待。他凶狠地把王佳芝推倒在床上，扒下她的衣裤，并用自己的皮带抽打王佳芝，还把她的双手捆绑在身后。他从后方生硬地顶进去，完全不管王佳芝有何感受。这根本不像做爱，更像是强奸。他发泄完了，自己坐在一旁自顾自地抽烟，王佳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一场床戏，看不出有任何情和爱的成分，没有一丝温柔体贴可言。从王佳芝这方来看，她只是在默默忍受罢了，她的表情是痛苦的，是在受折磨，更没有丝毫感情因素在里头。

第二场床戏就不一样了。易默成因为出差离开了几天，王佳芝和他刚一见面就说，我恨死你了，走了几天连个电话也没有。易先生说，现在我回来了，还恨不恨我？王佳芝回答，不恨了。言语不多，可起到了撩拨情欲的作用。

在这场戏中，二人在床上颠鸾倒凤，情欲大开，举动几尽疯狂。不过，二人行动和表情还是各有特点的，由此可以窥见他们的内心活动。

这一次，易先生自然依旧占据着主导地位，这当然和他的身份有关。他的行为仍然十分强迫、生硬，不像是在做爱，更像是在发泄。例如，王佳芝在下，头刚刚抬起一点，他就把她的头按下去，意思是不许王佳芝有任何自主活动。他的动作幅度很大，脸上表情生硬，眉头紧皱，似乎是在咬牙切齿发狠一般。他的动作和表情只能用发泄来解释。

易先生的表现是可以理解的。他作为汪伪政权的特务头子，整天在刀光剑影中活动，说他在刀尖上跳舞也不过分。他不但要时刻防备被军统杀手暗杀，还要面对严刑拷打对方被捕者时的血腥场面，并且还不得不时刻提防来自背后的暗箭，以及日本主子和上峰的训斥追责。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心理压力和精神紧张程度可想而知。

他被王佳芝勾引，看重的自然是王佳芝的美貌。像他这样神经时刻紧绷着心理状态，如果在工作之余，有个美女陪伴，供他发泄，获得快感，当然是好事一件。他把与王佳芝约会当做是一次紧张情绪的放松。他只有在与王佳芝做爱时，才能放松平日紧绷的神经，所以，他的行为是粗暴的、强迫性的，没有温柔，没有感情。他只有在肉体接触时的侵占性、攻击性和占有性的心理暗示中，精神才能够放松，才能暂时忘却各种烦恼。

而王佳芝与他的情况却大不同。一开始，王佳芝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去勾引易默成，第一次做爱时并没有特别感觉。到了第二次做爱，双方心理与第一次相比放松了不少，性爱过程持续时间也比第一次长得多，特别是易默成花样很多，对刺激王佳芝的性欲十分有效。王佳芝不但放松下来，而且从身心上得到了某种享受和满足。不过，她的动作还完全是被动的，她的表情是迷离的。不过，这次她和易先生配合得默契多了，看样子，两人对这次性行为彼此都比较满意。

人常说，男人因性而爱，女人因爱而性。在这里，王佳芝可以说是个例外，她正是在与易先生的性爱中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并获得了身心愉悦，进而逐渐对易先生产生了感情。这种感情很奇妙，它绝不是爱情，如果说王佳芝爱上了易默成，那简直是胡说。不过，如果说她从易先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温暖和别样的体验，应该是不算过分的。

在第二次做爱结束时，王佳芝让易先生给她弄一间公寓，意思很明显，是为了他们二人经常见面做爱方便。王佳芝这时已不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对易先生产生了微妙的情感上的依赖。

可以这样分析，不管是王佳芝还是易默成，大家都是天天处在恐怖中，心灵上是孤单寂寞的。现在，尽管是临时性地在一起抱团取暖，也比孤独要好一些，起码可以得到心灵上的慰籍。何况，做爱时的狂热会使人忘却一切烦恼呢。

在第三场床戏中，尽管还是易默成主动，可是他不再硬性强迫王佳芝的动作，王佳芝也就变得主动多了。她甚至可以采用女上位的姿势，动作幅度很大，情绪昂奋，全身心投入。而她在下位时，面部表情自然放松，并露出微微的笑意，是一种得到满足后的愉悦心情。最后，她甚至达到了性高潮。

在三场床戏中，王佳芝的感受是层层递进的，一次比一次渐入佳境。这时的她，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和易先生上床了。

不过，王佳芝这时的心理是十分矛盾的，她既要完成组织交给她的任务，可又摆脱不了对易先生的肉体和心灵的美妙体验，她在暗杀易先生和与他缠绵悱恻之间矛盾着、纠结着。为了摆脱这种让她心情混乱的情绪，她请求组织尽快安排对易默成的暗杀行动。当组织否定了她的意见时，她的情绪更加失落了，不知该怎么进行下去。

王佳芝在准备刺杀易默成的最后一刻，她内心的天平倾斜了。造成她内心天平最后倾倒的是易先生给她买了一个大钻戒。就连易先生的太太，也没有得到过这样大的钻戒，王佳芝难道会无动于衷吗？就在首饰店里准备取钻戒时，王佳芝情不自禁地决定放易默成一马，这就酿成了大祸，不但密谋已久的刺杀计划毁于一旦，而且她本人最终也没能逃脱被易默成杀害的命运。

易默成心狠手辣，绝对不会像王佳芝那样儿女情长。这都是人性使然，王佳芝与易默成从本质上来说根本就是两路人。

分析至此，我们应该明白导演李安之所以非常看重这三场床戏，并下了大功夫一定要把这三场床戏拍好的原因所在。

在三场床戏中，饰演易先生的梁朝伟和饰演王佳芝的汤唯，不惜以三级片的情色形象示人，作出了极大牺牲。他们冒着被社会排斥和被封杀的风险，全身心地投入了演出。客观的说，他们的演出是成功的，是可圈可点的。

由于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这部电影在大陆被禁映，许多人把《色戒》看作色情电影，唯恐避之不及。女演员汤唯被封杀，多年后才终于得以复出。

《色戒》的艺术价值是不容抹杀的，这部电影获得了台湾电影金马奖的八项大奖，其中包括李安获得最佳导演奖，梁朝伟获得最佳男主角奖。《色戒》还获得了第64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