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方言】陕西方言趣谈：蓍龟陶诞【shǐguī tāo dàn】

季志平

陕西方言趣谈：蓍龟【shǐguī】

文/季志平

如果你初到陕西，偶尔会听到“日鬼”、“日鬼捣棒槌”、“日鬼掏炭”这类话，你一定觉得粗俗而难听。是的，我也觉得不是什么雅言，于是我就对此做了一些探究，发现口语中的“日鬼”实际上是蓍龟【shǐguī】，是方言在流传过程中的生活化和庸俗化的误导，已丢失了蓍龟的文化内涵和深层意义。我听到过渭南人说【shǐguī】，而不是【rì guī】，我就觉得渭南人特别文气，发音准确，但我不知道渭南人说【shǐguī】的时候心里认定的汉字是不是蓍龟【shǐguī】，但起码听起来舒服。

蓍龟，本意是推测、揣摩、研究、探索、琢磨。在古代，蓍和龟都是占卜用具，是神圣之物。蓍指蓍草，是一种多年生直立菊科草本植物，别名一支蒿，茎秆又细又长，占卜时拿在手中，几经排列组合，最后得到一个卦象。龟指龟甲，占卜时用火烤龟甲，然后看龟（jūn）裂程度和裂纹走向，判断凶吉，预知未来。在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大多数都是卜辞，也就是当时的占卜记录。《易经·系辞上》中有蓍龟的记载：探颐索引，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wěi wěi】者，莫大乎蓍龟。意思是探索天地奥秘，掌控吉凶大事，最大的事情，莫过于蓍龟占卜。《史记·龟策传》中有：闻古五帝、三王，发动举事，必先决蓍龟。意思是，听闻古代五帝、三王，在发动举事之前，必先经过蓍龟占卜来决断。正因为蓍龟具有高深莫测，能知吉凶祸福，所以也用于比喻德高望重、神机妙算之人。如汉高祖称张良为蓍龟，王安石赞欧阳修为蓍龟。

陕西关中方言中的“蓍龟”也来源于占卜,表达的基本意思就是能掐会算，能钻会干，在此基础上引申出诸多带有生活气息的方言表达，下面我就给大家解读两个经常使用的方言词组。

蓍草的杆

　　1、蓍龟陶诞【shǐguī tāo dàn】

蓍龟，前文已经解释了。陶诞即謟诞【tāo dàn】，妄言隐瞒，荒唐无谱，妄为大言，虚妄夸诞的意思。陶通謟，陶和诞其实是一个意思。《荀子》：“陶诞突盗，惕悍憍暴。”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干怪诞的事，招摇撞骗，侵凌盗窃，强取豪夺，放荡凶悍，骄横残暴。

陕西方言的蓍龟陶诞表达的意思与上面说的本意基本相同，只是更生活化一些，语气稍加缓和，基本成了一个中性词，侧重于取笑人，埋汰人，打骂（mā）人。比如，“你俩整天不务正业，尽干些蓍龟謟诞的事。”“他是个能人，蓍龟几下子就弄好了。”

很多人把“蓍龟陶诞”写成了“日鬼掏蛋”或“日鬼掏炭”，这显然是错误的。陕西关中方言中说的“蓍龟”绝非“日鬼”之类，首先陕西人把“日”念【ér】，把日子叫【ér zi】，把前日（前天）叫【qián er】、把已日（昨日）叫【yǐer】，把明日叫【míng er】，把后日叫【hòu er】等等。陕西人骂人时也经常发出【rì】的音，我认为是最粗俗最直白的骂人话，但绝不会是“日”这个字。

有人也提到【shǐguī】这两个字应该是“饰诡”，理由是《说文解字》说;“诡，变也”；《孙子兵法》也有“兵者，诡道也”。“饰”即“掩饰”，“饰诡”当然就成了掩饰诡变或诡计的意思。我以为此说与蓍龟表达的占卜、推卦的本意明显不同，蓍龟是推测探究而不是耍心眼掩饰隐瞒，所以用“饰诡”代替“蓍龟”有些牵强，无法令人信服。

综上所述，蓍龟绝不是“日鬼”、“恃诡”；蓍龟陶诞也不是“日鬼掏炭”或“恃诡掏炭”。

2、蓍龟倒棒槌

前面说了，“蓍龟”用的蓍草是一种多年生直立菊科草本植物，别名一支蒿，又细又长，占卜时拿在手中，几经排列组合，最后得到一个卦象。那么，如果用粗壮的棒锤代替蓍草就无法占卜，显然是胡来，办不成事，因此有了“胡蓍龟”之说，表达办事不认真、不诚实，敷衍塞责，甚至胡编乱造。但“胡蓍龟”也不能写成“胡日鬼”。之所以有人写成“胡日鬼”，大概《辞源》中有“白日鬼”之说，“白日鬼”意思大抵是“白日见鬼”，和我们关中方言中的“胡蓍龟”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下面我特意用蓍龟【shǐguī】以及相关的方言写一段话，看看你能否读懂。小王与小张结婚一年有余，夫妻恩爱但常拌嘴。丈夫小王是个小闹匠（心灵手巧，喜爱琢弄），妻子小张嘴巴子厉害，爱强词夺理。一日，小王从外地回来，悄悄塞给妻子一沓钱，喜咪咪地走向卧室，还使了个眼色示意媳妇赶紧过来。媳妇喊：“你整天在外面蓍龟陶诞，我可不敢要你这来路不明的钱。”小王说：“不蓍龟哪能挣下钱，可我从不胡蓍龟，蓍龟倒棒槌的事情我不干。”媳妇说：“就你会蓍龟，那你咋不给咱蓍龟个娃出来？”小王着急了：“娃能一个人蓍龟出来吗，要不咱现在就蓍龟一下。”媳妇喜滋滋地说：“我才不跟你蓍龟呢，看你兀邋遢样。”

蓍龟的本意其实很单纯，但在实际使用中，经常会根据当时的语境和气氛引申出许多微妙的意思，你体会出来了吗？

小知识：蓍草占筮【zhàn shì】

蓍草是一种多年生直立菊科草本植物，别名一支蒿、蜈蚣草（蒿）、飞天蜈蚣、锯草等。蓍草生长时间长，且茎长而直，故用蓍草占卜。

蓍草本草

     （1）蓍草占筮的方法：

     第一步：取五十根蓍草，先抽去一根蓍草，占筮过程中始终不用，以象征天地未开之前的 “太极”。将剩下的四十九根蓍草任意分成两份，左手持一份象征天，右手持一份象征地，称为“两仪”。

     第二步：从右手抽出一根，夹在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象征“三才”（天、地、人）中的“人”。

     第三步：放下右手所拿的蓍草，用右手数左手中的蓍草，四根一组数一次，把余下的不够四根的蓍草夹在左手无名指与中指之间。据说四根象征“四季”，而余数象征“闰月”。

     第四步：再用左手数右手所拿的那一半蓍草，方法和上面一样，余下来的蓍草夹在左手中指与食指之间。这时，左手夹的蓍草合在一起，不是五根，就是九根，剩下的蓍草不是四十根就是四十四根。

     第五步：把夹在左手指间的蓍草放在一边，再把剩下的四十或四十四根任意分成两半，分别放在左、右手中，又从右手中抽出一根夹在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像上面说的那样四根一组数，先数左手再数右手的蓍草，左手夹的蓍草合在一起一定是四根或八根，剩下的蓍草不是三十二、三十六根就是四十根。

     第六步：再如法操作一次，余数又形成八根或四根，去除余数后，剩下的蓍草不是二十四、二十八、三十二根就是三十六根。

     以上三次左右分开数蓍草，叫做“三变”。三变后有四种结果：二十四、二十八、三十二、三十六，这四个数是由第一“变”时一分为二的偶然性决定的，占筮者事先也无法自行选择其结果，所以古人相信其中有“命数”或“天意”，可以预知未来，暗示吉凶。

     这四个数是“四”这个数的六、七、八、九倍，六和八是偶数，属阴；七和九是奇数，属阳。属阴的《周易》记为“--”，但其中的六是老阴，八是少阴；属阳的《周易》记为“—”，但九为老阳，七为少阳，古人规定，“老变少不变”，如果占筮的结果是七、八（即余下二十八、三十二根蓍草），则这一爻就算数。这一卦就可以用来定吉凶了，可如果出现六、九即老阴、老阳，以后还要再将这几个老阴、老阳变一下，变阴为阳，变阳为阴，又构成一卦，参考上一卦来帮助预测。因为老阳、老阴会变化，所以叫“变爻”。

     三变才得一爻，《周易》用蓍草占验吉凶预测未来要有一卦才行，一卦有六爻，所以要六次共十八变，这就是《周易·系辞》所说的“十有八变而成卦”，成了卦就能预测了。所以一个卦象，也就是由六个阳爻“—”或阴爻“--”构成的“卦”。

     （2）蓍草占筮的简单方法：

     取五十根蓍草，先除去一根为太极，再把四十九根蓍草分握左右手，从右手抽出一根夹在左手的小指中，然后以八根为一组用右手分数左手中的蓍草，当余数加上小指间的蓍草为一时，记为乾卦，二为兑卦，三为离卦，四为震卦，五为巽卦，六为坎卦，七为艮卦，八为坤卦。这样一次就得到了下卦。再用同样的程序进行一次，就可得到上卦。

     变爻：把四十九根蓍草任意分开，从右手中取出一根夹在左手小指间，然后按六根一组分数，当余数加上小指中的一根合计为一时，是初爻为变爻，二是第二爻为变爻，三是三爻为变爻，四是四爻为变爻，五是五爻为变爻，六是六爻为变爻。一般问卜的占断是看本卦变爻的爻辞，但卦辞也要作为参考。

     需要说明的是，蓍草占筮距今已数千年，我们取其精华，去其糟泊，对占卜方式只做一般了解即可。

作者简介

季志平，男，陕西省礼泉县赵镇新寨村人，山东大学毕业，民盟盟员，现就职于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林学院，研究员，硕士生导师，从事林业科学研究工作。曾获陕西省科学技术二等奖等多项大奖，出版的专业著作有《秦岭林源药用植物图鉴》、《四季林药》、《毛乌素沙地无灌溉植被恢复技术》等。2022年开始网络创作，创作重点是陕西关中方言，同时也创作小说、诗歌和散文。 查看原文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