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之一）——步苏曼殊《本事诗》 作者：相看不厌

相看不厌

步苏曼殊《本事诗》

文/相看不厌

（一）

西泠桥畔泠泠水，断续禅钟断续鸣。

一自三千丝剃去，倩谁听取八云筝。

（二）

未破情关终日煎，一笙一剑两茫然。

思无可悔前身事，恨有相逢未了缘。

（三）

终究未成无量师，人间难剪是情丝。

今朝踏破芒鞋处，红叶题来付阿谁。

（四）

一顾方知已欠恩，堪将何以报痴颦。

怯当相识应相问，卿是瑶台梦里身？

（五）

谁遣娉婷吹竹笙，两眸浅浅水盈盈。

风中十字街头立，莫怨袈裟太薄情。

（六）

寄身天地成孤注，彻骨悲欢两句诗。

苍白何曾因日月，感君祭我落花时。

（七）

两行心字成灰后，门对孤山老白云。

懒向花丛一回顾，殷殷啼血映衣裙。

（八）

可待重来寻倩影，樱花阶上最消魂。

一灯明灭迷茫处，不忍新苔换旧痕。

（九）

隔渡谁吹尺八箫，撩人却是海西潮。

低檐油伞小红帽，回首三生廿四桥。

（十）

悲欢取次成追忆，不负苍生只负卿。

五十弦中慢流水，凄凄锦瑟和瑶筝。

原玉《本事诗》

苏曼殊

（一）

无量春愁无量恨，一时都向指间鸣。

我亦艰难多病日，那堪重听八云筝。

（二）

丈室番茶手自煎，语深香冷涕潸然。

生身阿母无情甚，为向摩耶问夙缘。

（三）

丹顿拜伦是我师，才如江海命如丝。

朱弦休为佳人绝，孤愤酸情欲语谁？

（四）

愧向尊前说报恩，香残玦黛浅含颦。

卿自无言侬已会，湘兰天女是前身。

（五）

桃腮檀口坐吹笙，春水难量旧恨盈。

华严瀑布高千尺，未及卿卿爱我情！

（六）

乌舍凌波肌似雪，亲持红叶索题诗。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七）

相怜病骨轻于蝶，梦入罗浮万里云。

赠尔多情书一卷，他年重检石榴裙。

（八）

碧玉莫愁身世贱，同乡仙子独销魂。

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

（九）

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十）

九年面壁成空相，持锡归来悔晤卿。

我本负人今已矣，任他人作乐中筝！

附：苏曼殊及其《本事诗》

（一）苏曼殊的身世

话说佛陀弟子阿难出家前，遇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佛陀问：你有多喜欢那女子？阿难答：愿化身青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佛陀叹息道：即便她经过了，你已化身石桥，注定只与风雨厮守。究竟你有多喜欢她，才舍身弃道，甘受情劫之苦？ 

自古以来，世间百态万物，皆若浮云过眼，唯独情之一字，最难释怀。在遥远而神圣的布达拉宫里，曾住过一位情僧仓央嘉措，他是普渡众生的佛，受万民膜拜，但他心中始终有一份无法忘怀的情缘，最终只留下“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感叹！

在民国时期，也有一位情僧，他磊落不羁，有着活佛济公的洒脱自在，他一生多情，跟仓央嘉措一样情根深种。他一生三次出家，却始终无法像弘一法师那般大彻大悟，忘情弃爱，他就是“民国第一情僧”苏曼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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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曼殊的父亲苏杰生是广东的一名富商，在日本做生意时纳了小妾河合仙，后来又与小姨子河合若子珠胎暗结，生下了苏曼殊。

河合若子做出这样有辱家门的丑事，被父母强行嫁给了一个日本军官，从此苏曼殊就由河合仙抚养长大，两人一直以母子相称。直到苏曼殊5岁时，才被父亲带回广东老家认祖归宗，母亲河合仙却留在了日本。

由于父亲常年外出做生意，母亲也不在身边，5岁的苏曼殊在妻妾成群的苏家受尽欺辱，同族人骂他是“东洋杂种”，几位夫人也整天刁难他，他就这样在缺少父母关爱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

直到12岁那年，他患了疟疾，父亲当时不在，家中没人愿意给他看病，还把他丢到柴房里自生自灭。在经历了那场病痛后，苏曼殊选择离开苏家，寻求佛祖的庇佑。他的第一次出家，不是看破红尘，而是为了生存。

但他根本守不住清规戒律，一时嘴馋抓了只鸽子烤熟吃，破了戒，被赶出了寺院，无处可去的他，只能返回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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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父亲把苏曼殊送去了上海教会学校，接受新式教育。进入学校后，他如鱼得水般地解锁了自己的各种天赋，还熟练掌握了多种语言，他思维上也有了很大转变，他的世界再也不是小小的苏家了。

16岁时，苏曼殊去了日本横滨大同学校读书，他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母亲河合仙，一瞬间泪如雨下，似乎想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倒出来。

也是在那一年，苏曼殊遇见了初恋静子，情窦初开的两个人陷入了狂热的爱恋，无法自拔！静子父母发现后，强行将两人分开，静子在羞愤痛苦下，选择了跳海自杀。

因为静子的离世，他悲痛万分，陷入情绪中走不出来，最后只能中断学业回到了国内。

他再次来到了寺院出家，也许只有佛祖才能缓解他内心的悲痛，他剃去了三千烦恼丝，想忘情绝爱。他的第二次出家，是因为永失所爱。

刚开始面对青灯古佛时，内心的痛楚确实减少了，但在寺院里待久了，他的内心又开始躁动。住持看出他尘缘未了，便让他还俗了。

苏曼殊又回到了日本读书，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早稻田大学，他还把自己与静子之间的恋情写成了一部悲情小说，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不过关于静子的死，还有种说法，泪红生在《记曼殊上人》中有一段曼殊对其日本恋人“静子”死亡后的反映的相关记载，虽被柳亚子称为“传闻异辞”，仍不妨录下备考：“君（曼殊）之所以皈依莲座，了却尘缘，固有一伤心情史在。初君在日本，与一日女名静子者洽，两情缱绻，早咏同心。静父公爵某君，亦器君为人，故两人婚事，早已默许。惜君父返国时，静子以疾卒，芳魂一缕，玉陨香消。

-3-

苏曼殊20岁时，血气方刚，激情澎湃，他毅然投身民主革命，革命足迹遍布大半个东南亚，他还用自己优秀的文字功底，写下了很多针砭时弊的文章。

他翻译了很多国外的著作，把外国名著引进了中国，还把中国的一些古典文学翻译成英文，推向了世界。

随着民主革命运动被清政府镇压，领袖章太炎等人被抓捕，原本满腔热血的苏曼殊，顿时心灰意冷，他再次选择了出家，取法号曼殊。他的第三次出家，是因为理想破灭。

但他依旧守不住清规戒律，没多久又离开了寺院，从此以"曼殊"之名来往于大江南北，在僧俗之间穿梭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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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曼殊虽是僧人，却嗜酒贪吃，放浪形骸曾与三十多名女子有过情感纠葛。

1909年，苏曼殊在日本东京疗养时，邂逅了艺伎百助枫子，她清丽脱俗、琴艺高超，引起了苏曼殊的注意，两人很快熟悉起来。

当他了解到百助是因为家境贫寒，被母亲卖到艺伎馆来卖唱时，想起了自己孤苦无依、饱受欺凌的童年，对百助有“同是天涯沦落”之感。

日子久了，两人渐生情愫，百助也有了托付终生的想法。此时的苏曼殊却矛盾了，尽管他行走于红尘之间，情之所动，固然难免，但他始终是心系佛门的，娶妻成家是万万不可。

于是苏曼殊留下了十首《本事诗》以表怀念，其中一句“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让两人之间的情感缘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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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苏曼殊无心向佛，却三度与佛门结缘，若说他一心向佛，偏偏又守不住清规戒律。

南怀瑾评价他：“行迹放浪于形骸之外，意志沉湎于情欲之间。”

鲁迅先生说他：“我有一个很古怪的朋友，一有了钱就去喝酒，没有了钱，就跑去当和尚。”

苏曼殊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让他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领域都有着一定的造诣。

但他随性洒脱，肆意酣吃畅饮，让他患上了严重的胃肠病，并于1918年，病逝于上海的广慈医院，年仅34岁。

大家都为他暴饮暴食，不知节制而殒命觉得惋惜，唯独挚友陈独秀懂他：“他眼见举世污浊，厌世的心肠很热烈，但又找不到其他出路，于是便乱吃乱喝起来，以求速死。在许多旧朋友中间，像曼殊这样清白的人，真是不可多得的了。”

苏曼殊对世间始终是饱含深情的，无论是对红尘中的情缘，还是对理想的追求，出家也好，暴饮暴食也罢，都是他的这份深情无处安放的缘故。

苏曼殊死后被安葬在杭州的西冷桥畔，与南朝名妓苏小小的墓相邻。跨越千年，一代名妓与一代情僧相会与此，想必不会寂寞了吧！正有诗曰：西泠桥畔两苏坟，一代名妓伴高僧！

（二）苏曼殊的本事诗

先说说什么叫本事诗。本事诗，书名，撰者唐代孟棨，字初中。僖宗乾符二年（875年）进士，凤翔节度使令狐绹辟为推官。後为司勋郎中。《本事诗》1卷﹐所记皆诗歌本事﹐分情感﹑事感﹑高逸﹑怨愤﹑徵异﹑徵咎﹑嘲戏 7类。其中唯宋武帝﹑乐昌公主二条为六朝事﹐馀皆唐人事。其书以诗系事﹐乃是一种创体。作者自序说:“诗者﹐情动於中而形於言”﹐“其间触事兴咏﹐尤所钟情﹐不有发挥﹐孰明厥义﹖因采为《本事诗》”。说明撰书本旨是提供有关诗歌作品的写作背景﹐以便了解作品含义。例如王维为讽谕宁王强占卖饼者妻而作《息夫人》诗﹐张九龄因受李林甫排挤而作《海燕》诗﹐倘不说明本事﹐很难知其用意。书中有些记载﹐富有传奇色彩。如“韩翃”条记叙韩翃和柳氏的悲欢离合﹐情节曲折动人﹔“崔护”条写男女相恋﹐精诚感动﹐女死而复生﹐终成眷属﹐乃是一篇动人的爱情故事。其他如乐昌公主破镜重圆﹑上阳宫女红叶题诗和刘禹锡玄都观看桃花题诗等﹐都为後世广泛流传。有一定参考价值。但也有记载失实之处﹐如骆宾王为宋之问续《灵隐寺》诗和李白讥嘲杜甫作“饭颗山头”诗等。五代以後﹐颇有仿此书体例之作。如五代有署名处常子撰《续本事诗》等。后代也有人以本事诗来题诗。所以，通俗的点说，所谓的本事诗，大概是记录诗者的逸事吧。

再回到苏曼殊的本事诗。苏曼殊的本事诗共十首，这组诗发表于1910年12月《南社》第三集。其中第九首另刊于1909年12《南社》第一集。题为《有赠》，又刊于1914年5月《民国》第一号的《燕子龛随笔》，题为《春雨》。

关于这组诗所写的对象问题，历来说法有四：一、认为是写百助的。柳无忌《苏曼殊及其友人》:“曼殊的 《本事诗》十章，全为百助而作。”柳亚子《答马仲殊先生书》:“《本事诗》十章及调筝人各首，已能证明其为百助眉史而作。” 二、认为其中有写“静子”的：熊润桐《苏曼殊及其〈燕子龛诗〉》:“当拿来和他的《断鸿零雁记》合看，那本记里面叙他东归后的情史，可以做这几首诗的注脚。”

三、认为“静子是百助的影子”。罗建业《曼殊研究草稿》:“《本事诗》是咏他和百助女史遇合的事；尤其是‘调筝人，即百助。我又拿来和《断鸿零雁记》 中的静子印证，真觉有头头是道之妙！”四、认为是写“一种理想的美人”的。周作人《曼殊与百助》:“我疑心老和尚只是患着单思病，他怀抱着一个永远的幻梦，见了百助、静子等活人的时候，硬把这个幻梦罩在她们身上。”

综上所述，似以第一说法为宜，因从蔡哲夫所藏曼殊墨迹来看，这组诗是曼殊与陈仲甫（独秀）唱和之作。其时二人同住东京清寿馆，与百助时相往还。而此时“静子”已死，揆诸情理，作为“大有情人”的曼殊自不愿重提这段“伤心史”，而作为深知曼殊其人且亦知晓曼殊与“静子”之关系的陈仲甫，似亦不会“重惹旧啼痕”。故注者以为还是柳亚子的《本事诗》十章“为百助眉史作”之说较为可从。

对于这组诗，郑逸梅曾以“风华靡丽”四字概括。熊润桐则称之为“哀怨楚恻的结晶”。于右任称这组中的第九首“尤入神化”。杨德邻赞此诗：“不著迹相，御风冷然。”

本事诗

（一）

无量春愁无量恨，一时都向指间鸣。

我亦艰难多病日，［1］那堪重听八云筝［2］。

注释

［1］我亦艰难多病日——曼殊在日本期间，贫病交加，生计维艰。1909年5月26日，他尝自日本驰函刘三，内云：“雪（曼殊别号）近为脑病所苦，未知何日得西归相见？”时隔数日，又致函刘三：“弟脑病如故，医者谓：是病无甚要紧，但须静养，故弟近日心绪至无聊赖。”

［2］八云筝——产自日本的一种二弦琴，用竹、杉、柏为材料制成，长三尺六寸，通常置于琴台演奏。作者原注：“日本古史相传，有神名‘须佐之男命’者，降出云国，为斩妖龙而娶其国美女‘稻田姬’。妖龙八首化龙飞起。后人因以八云为乐器之名云。”又周作人1927年5月10日致函柳无忌，内云：“日本有二弦琴名八云筝，唯平时少弹者耳。”据罗建业说：“按《贻天笑百助女史小影片》的跋语说：‘余尝作《静女调筝图》，为题二十八字。’他所题的二十八字，实这里的第一首。其末两句，‘我已袈裟全湿透，那堪重听割鸡筝’，只因‘袈裟’二字和下首重复（指‘袈裟点点疑樱瓣’，才改为‘我亦艰难多病日，那堪重听八云筝’罢了。”

（二）

丈室番茶［1］手自煎，语深香冷涕潸然［2］。

生身阿母无情甚，为向摩耶问夙缘。［3］

注释

［1］丈室——一丈见方的房间，极言其狭小。此指百助之居所。番茶——用茶树老叶制成的低质煎茶，俗称“茶砖”。曼殊原注云：“番茶，日本茶名。”

［2］潸然——流泪之状。

［3］摩耶——梵文“摩诃摩耶”之略称。相传是公元前6至5世纪古印度天竺天臂城善觉王的女儿，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王后，释迦牟尼的生母。夙缘——佛教用语。亦作“宿缘”，指前世的因缘。——此二句以百助的口吻出之，意谓生母为何如此狠心，将我送入妓馆。你是出家人，请问问摩耶夫人，我为何会遭到如此报应？！

（三）

丹顿拜伦是我师，［1］才如江海命如丝。

朱弦休为佳人绝，［2］孤愤酸情欲语谁？

注释

［1］丹顿（1265—1321年）——曼殊自注：“丹顿即Dante。”通译“但丁”，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诗人，代表作《神曲》。作品具有人文主义思想的萌芽，但带有中世纪宗教色彩。但丁博学多才，对中古文化各个领域，如神学、天文学、哲学和音乐、绘画艺术都有研究。但后来因为反对封建贵族，维护祖国统一，被判处终身流放，辗转于意大利、法国、英国，最后死于意大利北部城市拉韦纳。他早期的抒情诗集《新生》歌颂理想中的爱人，表达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拜伦——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代表作《唐磺》。他14岁开始写诗，后来进入剑桥大学研究文学和历史。曾游历西班牙、希腊、土耳其等国，后因反对封建专制压迫和抨击资产阶级贵族当局而被迫出国。曼殊《拜伦诗选·自序》说：“拜伦以诗人去国之忧，寄之吟咏，谋人家国，功成不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最后在参加希腊反对土耳其的解放战争中，患寒热病逝于沼泽地米索朗基。

［2］“朱弦”句——语出宋代黄庭坚《登快阁》诗：“朱弦休为佳人绝”。意谓知音不在，纵有朱弦，亦只能任其尘封。佳人——指百助。

（四）

愧向尊前说报恩，香残玦黛浅含颦［1］。

卿自无言侬已会，湘兰天女是前身［2］。

注释

［1］玦黛——青黑色玉块。浅含颦——眉头微皱。

［2］湘兰天女——曼殊原注：“曩在秣陵，仁山老居士为余道马湘兰证果事甚详。”据载：“1908年夏历11月中旬，曼殊在南京祇垣精舍任教，12月10日患脑病卧床，仁山老檀越为余言秦淮马湘兰证果事甚详，近人但优作裙带中语，而不知彼姝生天成佛也。”马湘兰：明末金陵名妓，“秦淮八美”之一。名守真，字元儿，小字月娇。工诗善画兰。居秦淮回光寺附近，风流放荡，善伺人意，喜结交名士。欲委身王稺登，稺登不可。万历中，王稺登年七十，湘兰往置酒为寿，宴饮累月，为金阁胜事。既归而病，礼佛端坐而逝。前身——佛教用语，前世之身。

（五）

桃腮檀口坐吹笙［1］，春水［2］难量旧恨盈。

华严瀑布高千尺，［3］未及卿卿［4］爱我情！

注释

［1］笙——簧管乐器。周作人1927年5月18日答柳无忌信：“‘桃腮檀口坐吹笙’，照上面的七字看来，当为笙，无疑，因‘筝’，当云弹，而‘桃腮檀口’又指明‘吹’也，虽然在事实上日本绝少吹笙之人。”

［2］春水——旧时常用以比喻愁恨之多。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之如何？”此喻笙声哀愁宛转。

［3］“华严瀑布”句——似从李白《赠汪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中化出。华严瀑布——日本枥木县内日光山上的瀑布，高一百公尺，宽十公尺，发源于中禅寺湖的“大谷川”河流。曼殊原注：“华严瀑布在日光山蓬瀛最胜处也。”

［4］卿卿——指百助。任访秋认为这首诗反映了曼殊“同爱他的女子之间的感情已达到了相当深邃的地步”。

（六）

乌舍凌波［1］肌似雪，亲持红叶索题诗。［2］

还卿一钵无情泪，［3］恨不相逢未剃时！［4］

注释

［1］乌舍——曼殊自注：“梵土相传，神女乌舍监守天阁，侍宴诸神。”此处指百助。凌波—— 形容女子步履轻盈。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2］亲持红叶索题诗——曼殊原注：“引唐时女诗人韩采 事”。按：宋·李昉《太平广记》载：唐僖宗时，宫女韩氏以红叶题诗，自御沟流出，于佑拾得后，亦题一叶，放到御沟上流，为宫女韩采 得而藏之。后帝放宫女三千人，于祐适娶韩氏，既成礼，各于笥中取红叶相示，乃开宴曰：“予二人可谢媒人。”韩氏遂又题一诗云：“一联佳句随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此处用此典暗指百助向作者宣达爱慕之情。

［3］还卿一钵无情泪——暗用“绛珠还泪”故事。《红楼梦》第一回载：“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露滋养，遂脱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因得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常说：‘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

［4］恨不相逢未剃时——怨恨没有在我未削发为僧之时与你相遇。此句与上句均脱胎于张籍《节妇吟》:“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剃——指披剃。按佛规，欲为僧人，须剃除须发，披上袈裟，故称出家为“披剃”。按：曼殊出家后，面对爱情，每每强调“余实三戒俱足之僧，永不容与女子共住者也”（《断鸿零雁记》）, “吾证法身久，辱命奈何”（《潮音·跋》）, “吾今学了死生大事，安能复恋恋。”（《绛纱记》）故柳亚子断言：“学佛与恋爱，正是曼殊一生胸中交战的冰炭。……无怪他要说：‘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了。”

（七）

相怜病骨轻于蝶，［1］梦入罗浮［2］万里云。

赠尔多情书一卷，［3］他年重检石榴裙。［4］

注释

［1］病骨轻于蝶——喻病后骨销形立，弱不禁风。语出袁枚《随园诗话》卷九：“某公子或溺狭斜，几于得病，父将笞之，公子献诗云：‘自怜病体轻于蝶，扶上金鞍马不知。’父为霁威。”

［2］罗浮——即罗浮山，位于广东东江北岸，为粤中名山。此山特产一种大蝴蝶，大者约六七寸，五色斑斓，相传为麻姑仙女的遗衣所化，而诗人又系粤人，故有“轻于蝶”之遐想。

［3］赠尔多情书一卷——曼殊原注：“余赠以梵本《沙恭达罗》。”按：《沙恭达罗》，印度古典剧本，为笈多王朝迦梨陀娑所作，写国王豆扇陀和修道者毗舍密多罗养女沙恭达罗历经波折终于美满结合的恋爱故事。剧中描绘了印度古代社会上层阶级的生活和风尚，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被认为是梵文古典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

曼殊对此剧可谓推崇备至，他曾道：“沙恭达罗者，印度先圣毗舍密多罗女，庄艳绝伦。此后诗圣迦梨陀裟作《沙恭达罗》剧曲，纪无能胜王与沙恭达罗慕恋事，百灵光怪。传至德，Goethe见之，惊叹难为譬说，遂为之颂，则《沙恭达纶》一章是也。Eastwick译为英文，衲重移译，感慨系之。” 又作《沙恭达纶颂》，云：“春华瑰丽，永扬其芬；秋实盈衍，亦蕴其珍；悠悠天隅，恢恢地轮，彼美一人，沙恭达纶。”《 潮音·英文自序》:“此后余将勉力译成世界闻名之《沙昆多逻（沙恭达罗）》诗剧，盖我佛释迦诞生地印度诗圣迦梨陀裟所著者也。”

［4］他年重检石榴裙——曼殊原注：“昔人诗云：‘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重检石榴裙。”按：石榴裙即指红裙，原诗见于武则天《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重检石榴裙。”

（八）

碧玉［1］莫愁身世贱，同乡仙子［2］独销魂。

袈裟点点疑樱瓣［3］，半是脂痕半泪痕。

注释

［1］碧玉——指刘碧玉，汝南王之妾。庾信诗：“定知刘碧玉，偷嫁汝南王。”后指小户人家或出身贫寒卑贱的美女。古乐府《碧玉歌》曰：“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按：此指百助。从诗境看，当系百助自叹身世后诗人的劝慰之辞。

［2］同乡仙子——指百助。柳亚子曾以“同乡”二字，推断曼殊“承认自己是日本血统，所以他认为百助是同乡”。。

［3］樱瓣——樱花多呈五瓣，红白相间。罗建业认为此二句系模仿“山斋饭罢浑无事，满钵擎来尽落花”，却悲艳绝伦，可谓青出于蓝。对这两句诗，曼殊甚为自得，曾刻为印章。

（未完待续）见：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之二）——落花诗友步韵苏曼殊《本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