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马六甲（马来西亚系列游记之一）

听雨荷塘

　　汽车从吉隆坡出发，向马六甲驶去。

　　一路上我既兴奋又好奇地看着窗外。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绿。热带植物层层叠叠：有的嫩绿的茎部像孔雀开屏般平展开来，翠色硕大的羽状叶似乎能滴出绿汁来；有的枝繁叶茂，甚至独木便形成十余亩大的树冠，树干上挂满气生根，活像神话传说中须发飘逸的老神仙；有的树不分岔，箭杆般光秃秃的树干顶着树冠向上生长，高达三四十米，超越群树尽情地亲吻太阳……丛林中间或点缀着几树花朵，阳光下姹紫嫣红分外鲜艳。

　　儿子边开车边介绍沿途风光。妻听得很用心，不时露出欣慰的笑容。留学三年的儿子已由毛头小子变得成熟而有学识，妻喜在心头乐在颜面。此刻，妻沉浸在无限的自满之中，而我的思绪早已飞向神往已久的马六甲。

　　少时起我便喜读历史，可历史中的大海带给我更多的是针刺火炙般的痛。列强的战舰一次次从大海而来，隆隆的炮火敲开神州的国门，一个个丧权辱国的条约把文明古国推进灾难的深渊。唯有郑和下西洋才带给我少有的几分豪情。我曾闭上眼睛，任思绪随郑和那千张白帆在万顷波涛上畅游，在头戴花环屁股后插着羽毛载歌载舞的土著民欢迎送往中，驶过大大小小的岛屿，尽显上方大国雄厚的国力。

从此，马六甲成为我神往的地方。

金秋十月，我与妻到马来看望儿子，终于有机会去寻觅郑和的遗踪。

　　儿子指着高速公路旁汉字书写的“芙蓉烧包”广告牌提议去品尝。妻好美食，兴致勃勃。我委婉地建议，“马六甲或许有更好的吃食。”妻使劲咽下口水拍拍儿子的肩，“你老爸的心早已飞了，还是返回时再品尝吧。”车继续行进。三小时行程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当街的红墙上标注着这是一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古城。绿色的马六甲河穿城而过。沿河是整洁舒适的民居，栽满五彩缤纷的鲜花，不时而过的游轮，留下姑娘们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与河并行的是一条古老的小街，店铺的门楣和柱子上大多挂有汉字书写的牌匾，居民们临街经商依河而居，颇有江南水乡的韵味。街道上各种肤色的游人络绎不绝，加装偏斗的自行车装饰得花团锦簇，载着游客慢悠悠行进在街头。街的尽头是座建于1573年的红色教堂，它见证了古街四百多年风风雨雨。徜徉在青石板铺就的街心，仿佛时光倒流，退回到过去的岁月……

　　“滴滴”，一队汽车和摩托车疾驰而过，才把我的思绪又带回到现实中。

教堂对面是海盗博物馆。这是一艘仿实物制作的荷兰风格海盗船。当年郑和下西洋曾以马六甲为大本营，各种中华珍宝经此地流传到各地。随着西方文明的入侵，东西方航运激增，欧洲人把工业品源源不断地运入古老的亚洲，又满载着中国的丝绸、陶瓷和印度的钻石运回欧洲，获取十倍、百倍的利润。海上丝绸之路的兴盛，吸引来一批批欧洲海盗。他们坚船利炮武装劫船，夺财害命为害一方。几百年风雨冲刷，洗却了当年的血腥，冰冷的铜炮和财宝箱静静地陈列在海盗船内。出了海盗船走进红色的基督教堂。那高耸的穹顶和巨形“十字架”，营造出强烈的庄严肃穆感。妻问：“是法庭吗？”我说：“欧洲人称它为心灵的法庭。”妻看着长椅上坐着的几位双手抚在胸前闭目祷告的金发游客说：“还是欧洲人文明。”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看着窗对面海盗船和古炮台说：“从1511年起，葡萄牙、荷兰、英国与海盗同样，通过火炮、剑与毛瑟枪相继占据了马六甲，用死亡征服和统治土著居民，再用宗教夺取被奴役人民的信仰，这就是西方文明。或许这座红色的教堂正是土著民鲜血染成的。

　　走过石桥，进入到华人街。一条巨大的金龙回绕在空中，与楼面上的“福”字相衬映。这是马来华人经营美食的集中地。各种中国特色的餐馆鳞次栉比，火爆异常。我们走进一家海南鸡饭粒城。餐馆里供奉着财神，香雾缭绕。儿子点了饭菜。饭菜上桌后，儿子指着一盘元宵状的食品说这便是鸡饭粒，是用鸡汤煮米饭然后制成团。挟一枚入口，细腻润滑，淡淡地透出鸡汤的香味，很有特色。

　　饭后漫步在华人街，一座中式建筑深深地吸引住我的眼球。建筑底层墙体碧绿，门窗框用黑色瓷砖砌就，对比鲜明清淡雅致，门楣上用隶书书写着“禅心”二字，极富文人气息。即便是在国内，也难寻找这般脱俗超凡的建筑，何况这还是在寸土寸金的商业街。这种风格的建筑还有几处。我不禁对马来华人坚守民族文化的信念肃然起敬。几百年来，华人漂洋过海来到异国他乡，经历艰难困苦，却始终坚守着中华文明，团结互助，终于成为当地主流社会中不可忽视的群体，由此可见中华文明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向心力。

出了餐馆，我们兴致盎然地在街头游历。不多会便在焦阳下口干舌燥。走进一家餐馆点了杯印度拉茶，边消暑边欣赏餐馆外墙壁上铜板刻出的郑和下西洋图画。画面上郑和穿着朝服英俊神武，身后帅旗猎猎征帆进发，我不禁又浮想连篇。六百年前，大明下西洋，花费大量人力财力，携带大批珍宝，只是为了彰显国威，并没有明确的经济目标，因此当国力衰弱时便无力继续航行，遇到倭寇进犯便只能采取禁海的方式，从而心安理得地守定了黄色文明。而小小的葡萄牙、荷兰、英国，通过蓝色的海洋攫取巨额财富和数倍、数十倍国土面积的殖民地，无尽的财富促使他们竭尽全力研究新技术，从而创造出蓝色的辉煌。想到此，不由得心中黯然。

儿子招呼我去参观郑和纪念馆。我颓然地拒绝了，径直登上了保罗山顶。山顶是废弃的教堂。残垣断壁掩不住昔日的辉煌。一位老人坐在残壁的荫凉处弹奏着一把不知名的乐器，舒缓地唱一曲音调悠长的歌。人们纷纷掏出硬币投入老人面前的小铜盆里，发出悦耳的“叮当”声。老人用目光表示谢意，一曲歌罢又复一曲……

伴着苍桑的歌声，透过废墟的窗口，我眺望着蔚蓝色的大海，感慨沧海桑田。当年殖民者武力占据了这片土地，最终却不得不离开；而平和的华人，却在异国他乡顽强地繁衍生息，现已占到当地总人口的百分之四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突然明白了，华人能够最终成功地扎下根并不断发展壮大，靠的不是坚船利炮，而是中华灿烂的文明。

我爱这片处处彰显中华文明元素的马六甲。

 

2012年8月31日

于马六甲海峡

风云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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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六甲河口西山的圣保罗教堂🏰

　　建于16世纪被称为“荷兰门”的法摩沙堡。后被英国人炸毁，只剩下一道城门。被列为古迹进行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