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周庆平/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去世好多年了,岁月的流逝不但没有冲淡母亲在我们心中的印象,相反却越来越明晰。</p><p class="ql-block"> 我上班时,办公室有一台扫描仪,我趁空把家中的老照片扫了存起来。我扫描母亲的照片时,有个同事进来,看见照片就问我:“这老婆婆是谁?”我说是我母亲。她很夸张地惊讶:“你这么时尚,没想到你妈妈……”我说我从来没有时尚过,但我妈妈倒比我时尚多了。我妈妈在绝大多数女孩还在裹脚的时候离开眉山冬瓜场,去成都读书,然后不当衣食无忧的大小姐而是去当自食其力的老师,教学生的国文和美工,和我爸自由恋爱登报结婚,这才是真正的时尚。我还告诉她,相面高人曾国藩在《冰鉴》中说,“富贵看精神”。老太太虽然一身简陋的蓝布大褂,但平和的微笑,深邃的眼眸,宠辱不惊的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大器与尊贵。我们姊妹五人个个举止大方得体,事业有成,家庭和睦……都离不开母亲教育和熏陶。</p> <p class="ql-block"> 在男尊女卑的当年,有邻居嘲笑我家没儿子只有五个“女儿巾巾”。母亲说,女儿巾巾又怎样?我周家女儿一定不会差的!因此,无论怎样困难,母亲都供我们读书学本事,并教育我们要自尊自强。后来我的大姐考上北大,二姐考上川大,在青神传为佳话。</p><p class="ql-block"> 母亲对我们的教育,既宽又严。小时候,母亲就是我的百科全书。记得读小学二年级时,老师布置的作业是向家长请教两个成语典故。母亲反问我什么是成语典故,我说就是四个字四个字的那种,母亲笑着说,成语典故四个字的居多,但也有两个字三个字多个字的。比如:八斗,就两个字;莫须有,三个字;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八个字……母亲的话,让我豁然开朗。</p><p class="ql-block"> 但凡我有什么疑惑,我都要告诉母亲。记得小时候,有一天听见有人吵架,有个人大声武气说:“老子把你的脑壳扭下来当夜壶!”我就回家问母亲。母亲说:“这种话你回来问我就对了。”然后母亲就告诉我夜壶是什么东西,用来做什么。末了母亲叮咛我说:“以后听见这种话,千万不要问别人,也不能向别人复述,就回来问我。”</p><p class="ql-block"> 看小说《家》《春》《秋》的时候,上面说败家子克安、克定玩弄男戏子,觉得很奇怪,就问母亲。母亲告诉我,从古至今都有这种人。比如,古代有些皇帝养娈童,就是玩弄男孩子,一些纨绔子弟也是这样。母亲说,不管玩弄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是下流。</p><p class="ql-block"> 在母亲那里,没有什么是我不能问的。当然,有时候母亲也会和我分享读书心得。</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在家朗读明代刘基的《卖柑者言》:“……观其坐高堂,骑大马……赫赫乎可象也……”母亲随口接上“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母亲说,这一段把那些外表光鲜,内里糟糕的人讽刺惨了!人哪,千万不要这样。我明白,母亲不仅是在教我读书,而是在教我做人。</p><p class="ql-block"> 母亲教育我们时,极具耐心,但对我们的毛病从不辜息。记得八九岁时,有次我发烧咳嗽喘不过气来,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母亲要带我去医院打针,我挣扎着从床起来衣冠不整就要出门,母亲坚持让我自己梳好辫子,整理好衣服才准出去。母亲说,“君子死,冠不免,这是规矩,也是气节。要是遇上点事情就萎靡不振的,一辈子可怎么活!”母亲的话,让我受用终身。</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手很巧,刺绣,织毛衣,纳鞋底,腌菜,做豆瓣……就没有她不会的。爸爸告诉我,大姐小时候的白围兜上有四个红字:“救救孩子”,就是他写了字由母亲绣上去的。当时,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风靡全国,父母都是当时的热血青年,所以父母就用《狂人日记》中的最后一句话“救救孩子”来寄托自己对自由民主的向往以及对孩子的祝福。</p><p class="ql-block"> 我记事以来,母亲的手就没有空过,除了做饭洗衣,就是用蔴亭绩蔴给我们纳鞋底,或者缝补衣服。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母亲就帮别人织毛衣贴补家用。在使用粮票布票的年代,家里吃的穿的都缺得很。为了让我们有点额外的肉吃,母亲养过鸡鸭,也养过兔子,种过蔬菜。</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布票的定额很少,做了裤子就没有做衣服的,做了冬装就没有做夏装的。于是一些旧东西:母亲年轻时候的毛衣,围巾,早年的被单,桌布都改成了我们的衣服。一年夏天,我需要一件小短袖,但家里已经找不出一块像样的布了。于是母亲买了几张手巾(手巾不要布票),帮我拼了一件小短袖。即便是拼改的衣服 ,母亲也弄得的像模像样,漂漂亮亮。因此,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五姊妹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而母亲呢,则永远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大褂。</p><p class="ql-block"> 我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可以想见,在上面已经有四个女儿的情况下,我的出生是那么的多余!况且此时,家里非但不富而已经很穷了,可母亲不但没有嫌弃我,反而很用心地抚养我。我从小咳咳咔咔,三天没有两天好的,左邻右舍都说我可能长不大。母亲担心之余,便是努力给我治病养身体:熬梨膏,枇杷膏给我喝,还开中药磨了给我做肥儿膏。初中的时候,见我还没有来例假,后好不容易来了又停了,母亲很着急,请同住一屋的张先生帮我把脉吃中药调理。一天,张先生回来说:“你家老五儿的运气好,医院来了一管藏红花 !好几年没有来过了!要不要嘛?有点贵哦!”母亲一点都没有犹豫,就去医院买回藏红花,然后每天用藏红花煮醪糟鸡蛋给我吃。那时的藏红花很资格,一长丝一长丝地装在一个玻璃管里,油浸浸的,很红亮,有一股特殊的香味。这样非常名贵的中药,母亲都舍得从有限的生活费中挤出钱来买给我,对我是何等的爱啊!</p><p class="ql-block"> 为了让我在长身体的时候体质好些,母亲还想方设法给我定了一份鲜牛奶。那时候,全青神只有南城农场有奶牛,产的奶很少,仅供县委县政府的机关干部及其子女还有县医院住院部的重症患者。我们属于黑五类家庭,根本没有资格定牛奶。能定到牛奶,完全因为母亲的好心无心和有心。</p><p class="ql-block"> 母亲每天很早就起来扫街,一天看见农场的送奶工歇脚时背上的牛奶桶无处可放,只能背着沉重的桶倚在街边的树子旁喘息片刻。母亲看他挺累的,就搬了把高凳子让这个工人把背上的桶放下来歇脚。并对他说:“我天天都放凳子在门口,你要歇气就尽管歇。后来,这个工人天天都在我家门口歇脚,有时送完牛奶就把空桶寄存在我家然后去赶场办事情。之后,母亲就帮我定得一份鲜牛奶。这在当时是何等稀罕的奢侈品啊。那些年,如果没有母亲的精心照料,我怎能得以长大!</p><p class="ql-block"> 四姐初中毕业时,洽逢上面提出振兴中医,因此全县就招了好多初中生去各医院当学徒。四姐他们的同班同学都去了好多个,母亲很着急,但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时 ,对门一位马姓邻居的一件红色的细绒线毛衣披衫身上滥了几个洞,袖口也坏了,当时毛衣特别细绒线毛衣可是奢侈品,因此她特别想补好这件衣服。但找了几个织毛衣的,别人都说没办法,于是她找到母亲。母亲把毛衣拆了,洗烫后重新给她织了一件外披,去比原来的还合身。她很高兴,要按当时最高的手工费给母亲。母亲坚决不要。母亲说,你要是说得起话,可不可以让我的四女儿去当中医学徒。这位邻居在文教局工作,这种推荐在当时既合规定也不为难,所以四姐就顺理成章地去罗湾公社医院当了学徒,后来成了药剂师。养大了我们五姊妹,母亲又帮我们带孩子。带我的儿子龙欣的时候,母亲已是七十岁的高龄。当时父亲已经去世,三姐的倩娃才两岁。母亲一个人住在城墙匾的家里,连个换手的人都没有。欣欣出麻疹的时候,母亲抱着他整夜整夜地走。巴不得他睡好点少受点罪,等第二天手抬不起来才觉得累了。为了我们五姊妹,母亲真是费尽了毕生心力!</p> <p class="ql-block"> 在为人处世方面,母亲的宽厚温良,给我们立了很好的表率。</p><p class="ql-block"> 三姐读初中的时候,一个叫李淑明的同学家在较远的农村,进城读书但又交不起大米和伙食费,因此打算辍学。母亲知道后,就让她天天来家里吃饭。当时,我们家也不宽裕,全家就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但父母都毫不犹豫地帮助了她。后来李淑明读完初中后,回去当了一名小学教师,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家里。有一天,我看见李淑明经过我家门口时,低着头悄悄地从对面的街檐上绕行,便告诉了母亲。母亲淡然地说:“当初只想帮助她读完初中,她已经读完了,现在她来不来有啥关系呢。”我们的街坊四邻里,有一个叫杨黄氏的女人为人凶狠,在那个极左年代仗着贫民出身没有少欺压母亲他们。九十年代我回老家时,这个女人已经凶不起来了,她拄着拐杖向母亲“借钱”,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明知这个女人只“借”不还,母亲还是给了她钱。我说“现在不是当年了,你还怕她做啥!”母亲说:“我从来没有怕过她。这个人一辈子凶巴巴的不晓得爱别人,到头来儿子女儿都不愿理她,其实是很悲惨很可怜的。一个人的内心不光明为人就阴暗,我们才不要和她一样哩。”后来母亲搬到幼儿园宿舍和三姐住在一起,也一如既往地帮助别人。幼儿园老师的小孩子们,谁放学回来父母不在,进不了家门的,就会来周婆婆家玩耍、写作业,无论是谁,来了母亲都会给以贵宾待遇。有时三姐班上有小朋友不舒服,三姐就送回家交给母亲,母亲就会悉心照顾他们。一个叫雯雯的小朋友来家呆过后,就老是装病,问其原因,她说:“生病了就可以去周婆婆家玩,吃好香好香的菜菜稀饭和霉豆腐。”一些年轻的老师不会织毛衣,也会来向母亲讨教,母亲会不厌其烦地教她们。有时她们遇上生活中的难题,也会向母亲倾述。一个叫兰燕的老师去成都搞展览的时候,遇上一年轻的港商,两人很投缘,但那个男的告诉兰燕他已经结婚,但愿意出资培养兰燕读大学。兰燕非喜欢这个男的,就来问母亲怎么办?母亲告诉她:到此为止,千万不要陷得太深了。趁现在还是友情阶段 给彼此留一段美好的回忆。至于读大学,是个好事,凭自己的努力去完成更好。后来兰燕去读大学并出国发展。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这样受小孩子和年轻人喜欢,足见母亲的人格魅力。</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辈子都在替别人着想,很少考虑自己。因此我每次回家,母亲都心疼地说:“你总是来来回回的跑干啥子嘛!明年不准回来了!”所以后来我每次回家都不征求母亲的意见,而是搞突然袭击。1998年5月13日我回四川,也是到家了母亲才知道的。她当时胃不舒服,晚饭都没有吃就去躺着。听说我回来了,起身从里屋出来,说:“又回来了哦?叫你明年回来你硬是今年要跑回来。”母亲虽然责难,但看见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第二天病就好了。三姐告诉我说,母亲行动敏捷,思维清晰,活到九十多乃至一百岁是没有问题的。但我给母亲洗头时,发现她的头发稀疏了不少。因此我告诫自己:母亲已经八十九岁了,见一回算一回,我必须年年回去。</p><p class="ql-block"> 要返回六盘水的前两天,我说,妈,我给你照张相吧。母亲平时不怎么喜欢照相,说人老了,照相不好看。但那一刻,她却很爽快地放下毛线针,把手放在茶几上,非常安静非常深情地看着我按下快门,谁知这竟然是母亲最后一张像。两个月后,母亲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p> <p class="ql-block">三姐的信</p><p class="ql-block">五妹:(不必回信)</p><p class="ql-block"> 妈妈突然离我们而去,这是我们不能想到的。今年你回家给我讲,妈妈还是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头发只有几根了。但我仍不以为然,讲妈妈的精神好,头脑很清晰,没有器官上的毛病,再活三年五载没有问题,劝你明年不要回来,等走的时候才回来,谁知你今年回来竟是与妈妈的诀别。大姐讲你是对的,幸好你没有听她的话,坚持跑回来了。老年人看一年是一年,突发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大姐来信讲,幸好买了双墓穴,不然事情更糟。</p><p class="ql-block"> 你每年都回家一次,知道妈妈的生活还是很有规律的。今年夏天七月份最热,七月中旬,连续好几天32到37度,大家都觉得难受,妈妈也穿上了短袖衬衫,但无异常情况。只是喜欢吃冰冷的菜,有时吃半个冰淇淋。</p><p class="ql-block"> 我暑假期间是隔一天上一整天的课,不上课的那天就打麻将。7月24日那天,我上了一整天的课,很累,一进门,妈妈就递给我一杯凉茶。晚上吃的稀饭,凉菜,妈妈已经做好了。我讲没胃口,想炒点泡豇豆来吃。妈妈说温庆辉不会炒,就自己亲手去炒了泡豇豆端上来。吃过晚饭,我们照例看电视并议论恬娃上学之事。妈妈很有见地,主张恬娃复读一年。后来我分别和大姐,二姐,还有你通了电话,妈妈都在旁边听着。九点半妈妈上床睡觉,睡前还不忘叮嘱温倩开门通风,免得热着。</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晨,妈妈起的很早,上厕所后就在后阳台活动。甩甩手,揉揉肩,再观赏一盆盆的鲜花。我六点半起床洗漱后,就去后阳台给妈妈讲了一声,然后下楼去打太极拳。在花园里和赵小梅打了两遍太极拳,就买了青蛙肉上楼(这时大概七点半钟)。我推开门,看见妈妈坐在门口的沙发上。我没有在意,拿了钱准备下去给卖青蛙的人。一转身见妈妈跟我招手,不太清楚的讲:“过来,过来。”我一看大惊,问你妈妈摔过没有?妈妈讲:“没有摔过,想弄东西吃,走到这里头昏,我马上坐下来,半边手脚都是麻的,不能动。”我大喊两声,温庆辉温倩他们连忙起床,你三哥把妈妈抱到床上,妈妈大吐了一次,躺下后就不能说话了,但心里还很清楚。小倩连忙打电话,你四姐、明全他们马上过来。妈用手势表示头有血上冲的感觉,并要我们给她揉。明全判断是脑血栓,讲只要不继续出血,输了液会有所好转。妈妈指了枕头底下,我知道她是叫拿她的钱。明全走后,我和四妹守着妈妈,一个揉太阳穴,一个揉手和脚。小倩一会儿去拿毛巾 ,一会儿去端开水喂了妈一点水。我边揉边跟妈讲不要急,等明全拿液来输上就会舒服点,妈点点头。过了几分钟,妈又吐了一次。吐后心慌,能动的右手不断的晃动。我连忙上床坐在妈的另一边,拉着她的手讲,医生马上就来了。恬娃跑去中医院催明全,我和四妹握着妈的手,她的手不再晃动,但紧紧拉着我们闭上了眼睛。我和四妹大声喊:“妈!妈!”妈妈费力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围在她身边的亲人们,又无奈的闭上了眼睛,从这一刻起就昏迷过去,随即酣声大起。明全赶来,立刻输液,量血压,才发现血压很高,并进入深昏迷。我们一边守着妈妈,一边哭,希望奇迹出现,妈妈能醒过来。半小时后妈妈呼吸渐缓,鼾声变小。我的心里存了一线希望,只要妈妈能醒过来,我就是端屎端尿伺候她老人家也心甘情愿。</p><p class="ql-block"> 明全讲希望不大,叫我还是清理好东西,作好准备。我边哭边清理东西。新鞋有两双,衣服有一件只穿了一次,妈妈很喜欢的。四妹和温姐上街做新裤子,买新棉袜,买红绸两大张,黑绸六尺,买拴腰的蓝线90根(一岁一根)。</p><p class="ql-block">十点过钟,妈妈大小便失禁,我知道妈妈已无生还的希望,就叫你的三哥上街买菜做饭……12点15分,妈妈全身抽搐几下,停止了呼吸,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和你的四姐、温倩痛哭不已。随后我和四妹,温倩、明全为妈妈净身、穿衣梳头……庆辉打电话到眉山火葬场要车,对方讲下午三点钟以前到。双方单位的领导都到家来看望妈妈,妈妈安详的躺在床上,脸上洁白无瑕,没有一个斑点,没有一丝痛苦的样子。大家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妈妈平时待人和善,乐于助人,走的时候很爽快不受罪,劝我们节哀。 </p><p class="ql-block"> 下午三点,火葬场的车来了,张凌雁和中医院的另一位医生抬着妈妈出门。我抱着妈妈痛心疾呼,恨不得随妈妈而去。家里的人除了我都随车去了眉山,我一个人在家,泪流满面,手按着疼痛的胃,不知所措,头阵阵胀痛。看着空空的屋子,看着妈妈的床,我无声地流泪。</p><p class="ql-block"> 下午五点半钟,温倩、恬娃扶着你的四姐回来,她昏昏沉沉的倒在床上,讲明全、庆辉、邱姝送骨灰去了,她实在坚持不了,就先回来了。当天晚饭后,四妹他们一家人回去了,我坚持要睡妈妈的床,你三哥不让,逼我吃了安眠药睡觉。早上五点过醒了,想起妈妈,又泪流满面。庆辉讲这样不行 ,要改变妈妈屋里的环境。一会儿,明全,你四姐来了,也觉得应该如此。于是,两家人一起收拾妈妈原来的屋子。妈妈的枕头下,除了一些小物件,就是一本相册和大姐六月份写回的一封信。相册里是我们大家的照片。</p><p class="ql-block"> 7月27号,我们买了一束鲜花,带上马彩云孃孃送的香烛纸钱去墓地下葬。张师傅打开墓盖,清扫干净,温倩和邱姝两个人捧着婆婆的骨灰轻轻放在里面。关墓盖时,我们又痛哭不已。两家人排好队,将鲜花放在墓前,我又泣不成声,你四姐边哭边说:“妈,爸爸,你们一辈子没有自己的房子,现在我们五姊妹给你们买了这座房子,从此你们相依相伴住在这里,我们会常来看你们的……”然后大家三鞠躬,含泪向母亲告别。</p><p class="ql-block"> 五妹,妈妈这次突然离去,对我情感上的打击太大。50多年来,我除了在成都读书的两年,都是与父母朝夕相处,患难与共。我想起15岁时在朱店儿村小代课,一次周末因到莲花场中心校开会没有回家,妈妈不放心,连夜走了十几里山路来看我 ,在小屋的油灯下等我到天亮。我想到和你四姐到山上拾柴,傍晚还没回家,妈妈万分焦急,四处打听,爸爸到河边渡口来找我们。爸爸在河这边喊,我和你的四姐边哭边在河那边喊。拾的柴洒落在河边,好心的船工帮我们把柴捡起来,把我们撑过河。想起我读高中时得打谷黄病,妈妈找医生给我会诊,及时送我去住院,整天整夜守在病床前,使我脱离险境。我成家后妈妈时时为我操心。生小倩时妈妈兑好糖水守在病房外,一听见倩娃的哭声就连忙进来从护士的手中接过这个小生命……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我觉得妈妈对我,对我们五姊妹,确实恩重如山。</p><p class="ql-block"> 妈妈走了,我们再也得不到母亲的温情了。但又再一想,妈妈和老爸比起来,又算是幸运的。爸爸含冤而死,妈妈安详离世。幸好去年买了大电视,安了电话 ,让妈妈享了几天福。</p><p class="ql-block"> 五妹,你身体不好,要多保重。在一个方面,我们几姊妹都不如妈妈,妈妈几十年来都有女儿在身边,直至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这一代就没有这个福气了,只能自己保重。我比较好的就是吃安眠药没有副作用,睡不着就吃。过几天开学就好些了。</p><p class="ql-block"> 这几天下雨我把妈妈的棉裤拆了,驼毛和毛衣一起寄来。见物如见人,留个纪念吧。</p><p class="ql-block"> 放假退休时,我照了一张像,妈妈说照得好,叫我给你们各寄一张来,妈妈担心我以后瘦了照来不如这张。随信寄一张给你。</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三姐</p><p class="ql-block"> 1998年8月24日</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母爱绵绵</b></p> <p class="ql-block"> “五儿、五儿……”还在朦胧之中,就听见母亲轻轻唤我,连忙睁开眼睛。我一向睡眠不好,母亲是极喜我睡个回笼觉的。此时唤我,必有极重要的事。“看,扶桑开花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欣喜。</p><p class="ql-block"> 震曦透过竹帘,照在床前的茶几上,茶几上放着一盆扶桑,一朵新开的花儿立在枝头,鲜红鲜红的花瓣上,晕着些粉白粉白的花脉,说不尽的清新和美丽。蓦然,儿时母亲教过的一句诗:“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蹦出脑海。尽管屈子诗中的扶桑并非指这种又名朱槿的的扶桑,但我还是高兴这花有这么一个美丽而诗意的名字,更感激母亲把赏这新花的喜悦赐与我。满头花发的母亲为了让我一睁开眼就能看到这盆花,特意将沉重的花盆从前凉台端到这后屋来,母亲爱我的情怀,真是无所不至啊!</p><p class="ql-block"> 有时,还在睡梦之中,就有缕缕清香沁入肺腑。不用睁眼就知晓,准是母亲将一大捧茉莉轻洒在我的枕边了。母亲知道我对香味十分敏感,但不喜欢任何香水,而喜欢茉莉、黄桷兰、米兰这些鲜花的清香。儿时,夏季的每一天,母亲再忙,总会记着把一串香花别在我的前胸,说这是益神健脑的,而今离开母亲多年,在我自己已做了母亲时,又重享到母亲的如此呵护,真真是甜到心里了。</p><p class="ql-block"> 对镜穿衣,我看镜子,母亲看我。母亲笑了,“看你,这么大了,还瞻前不顾后的。这旗袍前面合身,但后腰的腰节线低了,不合身。”于是,母亲戴上老花镜,一针针帮我把后腰重新收过。</p><p class="ql-block"> 中午,大热天,母亲悄悄出门了,我们十分着急。这几年,母亲身体弱了,谁都不让她单独上街,可现在母亲顶着大太阳出去,竟谁也不告诉。我们正在楼下打听母亲的去向,母亲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鼓鼓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尾活蹦乱跳的鱼。原来,母亲知道我吃了有鳞的鱼会胃痛,便跑老远去买这种无鳞的“鲇胡子”给我吃。由于现在河鱼越来越少了,母亲顶着高温等到了好久才买到这几尾。</p><p class="ql-block"> 5月25日,我要返回贵州了,三姐头天就叮嘱母亲,“明天我会起来给老五做早餐,你就不要急着早早起来了。”可25日清晨,才6点钟,母亲就悄悄把早餐做好了,全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等我吃早餐时,母亲又偷空去街口买了几串新鲜的黄桷兰,叫我戴在胸前避气油味。一路上,清新的花香拥着我,母亲的慈爱护着我,乘了四个多小时的汽车,我居然没有晕车。回来后用电话把这一喜讯告诉母亲,母亲高兴地说:”下次我再给你买多多的黄桷兰。”谁知两月以后,我和母亲竟成了永诀。</p><p class="ql-block"> 7月25下午6点过,三姐、四姐从四川打来电话,说母亲于当日12点零5分去世。两个姐姐在电话那头哀哀地哭诉:母亲在弥留之际,拼着最后的力气叮嘱,不让你和毕节的二姐赶回去,不要让心脏不好的的大姐知道,为了母亲的叮嘱,为了阻止我们回去,她们只好等到母亲火化了才告诉我们。</p><p class="ql-block"> 不许我们奔丧,母亲怕天太热路太长我们会病在路上,母亲怕影响我们的生活耽误了我们的工作……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分钟,母亲以她独特的方式爱着我们护着我们。今生今世,母亲的挚爱会永远伴随着我们,绵绵不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载1998年8月6日《六盘水日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