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琵琶行》

戴 骏

溪的美，鱼知道，那流泪倾诉的依赖难分离；

风的柔，山知道，那留在千年的故事难忘记。

白居易十六岁初至长安城，凭着一首《赋得古原草送别》，名动一时。二十九岁时，他再赴京城参加科举，又一举中第，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那时春风得意的白居易，并未想到，他的人生会在中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公元815年，他因越职言事，触怒权贵，被贬为江州司马。这次被贬，也让他深深体会到了人生的无常。到江州后，白居易郁郁成疾，病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次外出送朋友时，遇到经历相似的琵琶女，他更是忍不住发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

白居易的创作风格是 “深于情，长于诗”，而此时的琵琶女的荣销枯去，与他的宦海沉浮正好契合，因而交织在《琵琶行》诗中的有同情，有忧郁，有万般的感慨，以至于他们泪湿青衫。而白居易在诗前的小序当中介绍了《琵琶行》这首长诗所叙述的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以及演奏琵琶的女子，还讲述了自己写作此诗的缘由。实际上已经简单地概括了后面长诗的基本内容。

白居易浔阳江头夜送客，琵琶女千呼万唤始出来。他为什么泪湿青衫？为何与琵琶女同病相怜？听秋江月下千古绝唱，论一曲琵琶从古到今。

《琵琶行》

《琵琶行》

白居易

浔阳江头夜送客， 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 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 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 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 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 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 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 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 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 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撚抹复挑， 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 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 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 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 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 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 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 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 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 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 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 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伏， 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 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云篦击节碎， 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 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 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车马稀， 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 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 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 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 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 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 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 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 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 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 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 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 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 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 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诗的前两句，“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以秋夜送客为背景营造出一种凄凉清冷的氛围，就像柳永所说的，“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诗人内心的伤楚，在清冷的秋夜中变得更加沉郁，给人一种透心凉的感觉。

白居易因直言敢谏被贬到荒远冷湿的江州（今江西九江），再加上疾病缠身，怎能不伤悲呢？贬到江州以后，诗人远离了都城的轻歌曼舞，繁华如梦，终年不闻丝竹管弦之声，传入耳中的是声声带血的杜鹃啼叫，夜深人静时的猿猴哀鸣，荡荡悠悠的山歌村笛，诗人更加是悲上加悲，复杂的心情难以排遣。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撚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琵琶女的每一弦似乎都在叹息，每一声好像都在沉思，述说着自己不得意的身世，说着那无限的伤心事。

在这些诗句中诗人借助急雨、私语，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声，间关的莺语，幽咽的冰下泉流声，银瓶乍破之声，铁骑突出的刀枪鸣声和裂帛的声音等丰富的想象和比喻，以声摹声，将琵琶女高超的技艺，借助于人们熟知的声音，生动准确地表现出来。同时突破视、听、嗅、味等触觉的界限全面形象地表达了诗人的感受，让我们在联想和体味中受到强烈的艺术感染。

《琵琶行》独特的艺术价值之一，就在于它对音乐的描写，那是达到了诗与音乐的和谐灵动的境界。在这一段中，诗人大量运用比喻、通感等修辞手法，将音乐艺术成功地转换成语言艺术，使得抽象无形，转瞬即逝，难以捉摸的音乐变成了具体可感的语言艺术形象。高音突然如“银瓶乍破”，那是壮阔似“铁骑突出”，水浆迸发，刀枪齐鸣，震撼人心。最后，收拨在弦心一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戛然而止，收到了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艺术效果。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演奏完之后，琵琶女谈到了自己的身世。她说她本来是京城里的姑娘，十三岁就学会了琵琶演奏的技艺，名字还登记在教坊的第一部里。因为她弹奏出色，少年们都争先恐后地向她示好，还赠送她礼品。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美酒欢歌里面，度过了多少个秋夜春天。可惜时光无情，夺走了美艳红颜，终于“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嫁了个商人，跟着他来到了这里。但是商人只看重利益，哪里在乎别离。这不上个月又出门做生意去了，留下她在江口独守着这空荡荡的船舱。深夜里忽然梦见少年时代的往事，满脸泪水，哭醒后更加悲伤。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在泪水纵横中，《琵琶行》结束了全篇。我们掩卷惘然，余音萦绕，诵读诗篇，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历其事，仿佛是让我们亲临其境，亲眼目睹了这位技艺高超的琵琶女，亲耳聆听了那“秋江月下的千古绝唱”。逝水流光，白居易的江头送客，早已成为了历史陈迹，而今九江江畔的枫叶荻花似乎还在瑟瑟的晚风当中低诉着，“开元法曲无人记，一曲琵琶说到今”。

把处于封建社会底层的琵琶女的遭遇，同被压抑的正直的知识分子的遭遇相提并论，相互映衬，相互补充，作如此细致生动的描写，并寄予无限同情，这在以前的诗歌中还是罕见的。

现实生活中，很多人都体味过无法言说的苦楚，经历过无人理解的心酸。

但是，请不要哀叹这些委屈为什么只发生在自己身上。

因为这是一个敢于活成自己的人，注定要承受的磨难。

那些一味追求别人理解和认同的人，终将失去自我，湮没于人群之中。

而一个敢允许自己不合群的人，却能化作一束光，将自己的世界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