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在筒子楼里的凡尘烟火

西风文艺

<p class="ql-block">文/段金泉</p> <p class="ql-block">因“一条河、一碗面、一本书”而出名的小城兰州,有一条看起来有些拥挤而破败的南昌路,就像上苍无意间遗落在大地上的一粒尘埃,孤寂地注视着周边的浮躁与喧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条路,是兰州唯一一条用外省地名命名的道路。它东起宁卧庄宾馆门前的天水路、西与省委机关大院十字的平凉路相接,虽有东教场、十四中两个公交站点,但全长不过一站路的车程,步行也就十多分钟。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南昌路实际上是兰州军区机关大院的所在。南昌起义诞新军,当初命名这条路时大概就考虑到这个因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南昌路并不宽敞,两边生长着植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老槐树,其主干足有合抱粗,茂密的枝头纵横相交于道路上空。春天有花香四溢,夏日有浓荫遮地,算得上是小城里的一道景观。而现在的南昌路,向东西两边均有较长的拓展和延伸,那两排参天大树也被新栽的小树替代。</p> <p class="ql-block">看上去有点清冷的南昌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的军区大院,四周被高高的砖墙或参差的建筑围挡。并不显眼的大门口,一年四季都有不舍昼夜的士兵持枪警戒,有一种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在人们的眼里,它就是一个神秘的存在。相对而言,与大院一路相隔、同样有士兵守卫的新楼院,就逊色了不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新楼院原是兰州军区政治部机关家属生活区,院子地盘不大,院内的9幢楼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为三层砖混结构住宅楼,还有一幢平房为机关干部食堂。这些建筑中,有4幢单元楼,供师职和少数老团职干部居住;5幢筒子楼(宿舍楼),供机关团以下干部、保障人员及家属随军的老志愿兵居住。新楼院其实并不新,院内布局俭朴,除几棵高大的杨树外,没有什么像样的绿化,大体上就是这么个情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从祁连山下的基层部队调入军区机关,先在新楼院的8号筒子楼里住了十年,从单身汉到一家三口,从一楼到三楼,从一个小间到两大一小间,几经折腾。后来,随着职级的变化,两出两进新楼院。如果用简练的文字来描述,实在是有些难度,只好省略其过程。现实生活中,每一个军人家庭,都有一部不堪回首的搬家史。世纪初年中期,新楼院进行大规模改造,拆除了七幢老楼,建起两幢高层公寓。原住在大院里的军官,全部入住这两幢公寓,实现了办公与生活区的分离。此后,我在这里又住了十年,直到退休举家迁出。军改中,兰州军区大院成了西部战区陆军机关所在地。前些年,新楼院西边仅剩的两幢筒子楼也被拆除,地皮划给了一家宾馆,至此再无新楼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新楼院的五幢筒子楼里,居住对象主要以政治部机关团以下干部为主。其中,有拖家带口的团职干部,有新婚燕尔的两口之家,有刚调入机关的单身连排干部,还有保障机关的炊事员、驾驶员、打字员,甚至还有退休的老干部,人员成份比较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简陋的筒子楼里,同样演绎着人间的苦辣酸甜。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先从我居住的8号楼说起。</p> <h3>新楼院8号楼</h3></br><h3>一楼的陈编辑,陕西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入伍,是单位的业务骨干。他的夫人是附近一所小学教师,有两个上学的孩子,一家四口,挤在两大一小三个房间,做饭就在门口的楼道内,每日一顿面条是必不可少的主餐。他烟瘾大,五毛钱的兰州烟每天要燃烧两包。他为此曾感慨,每月烧掉了一个人的生活费。1985年,全军官兵换发新装,毛料服仅配发给团以上干部。在地方已官至公社社长的老陈自嘲:在部队二十多年,职务待遇原地踏步,转业后想“官复原职”都不可能了。后来,他以笔名“布衣”发表文章,同事一看便知其意。但说归说,工作却从不马虎,当时南疆硝烟四起,他主动要求上前线,采写了不少战地见闻。他的两个孩子也十分争气,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一个还被公派留学美国。他转业地方后,成为一家行业报社的老总。</h3></br><h3>二楼年轻的邓编辑,四川人,我们同在祁连山下的某部当过兵,算得上是一个部队的战友。他在师政治部当新闻干事,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写的新闻稿,是我追慕的偶像级人物。遗憾的是,身在连队的我一直无缘与他相见。后来,我到师宣传科当报道员时,他已经调到军区报社当了编辑。此后,常在电话中得到他的指导。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循着他的脚印,成为他的同事。这时,我真正见识了想像中的邓编辑。他不仅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人长得白净帅气,唱歌、打乒乓球都是好手,还会做多种川味美食。他为人豪爽,热情好客,他简陋的家成了我们几个单身汉周末聚集的地方。当时,他夫人刚从老家随调兰州,每到周末就喊我们到家里包饺子吃。此时,楼道里回荡的不仅仅是饺子的香气,还有我们快乐的笑声。</h3></br><h3> <h3>兰州黄河风情线</h3></br><h3>住在邓编辑隔壁的胡编辑,湖北人,出身书香之家,爱人是一名医生,两地分居。胡编辑业务拔尖,新闻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自有几分文人傲骨,是我初入报社学习时的指导老师。我在抄写他修改过的文稿中,学到了不少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他对我写的稿子毫不留情,有时甚至让我推倒原稿重写,平时尤其要求我写一些有思想的言论文章,让我受益匪浅。胡编辑好学善思,平时常与书册作伴,曾和父亲一起出版过一部专著,当时让我崇拜至极。按照正常发展路径,他应该会有不错的前景。不知何故,他却突然决定转业回到家乡,选择到一家大型国企当了厂报编辑。起初,他出差时曾回过老单位,听说收入待遇都比部队要好,后来便没了联系。前些年,我无意间从网上看到过他的消息。国企改制后,他被单位领导淘汰出局,当年英姿勃发的正营职军官,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名无业人员,甚至连军转干部的身份都弄丢了。为此他四处奔走,现在不知是否得到了解决。社会大舞台,人生一场戏。个人的命运,大多都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h3></br><h3>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大院建起了几幢单元楼。8 号楼几位老资格的同志喜迁新居,筒子楼里又换了新主人。老李和老吴,职级不低,但思想活跃,喜欢追赶时代潮流。他们调入机关时间不长,老婆孩子不在身边,业余时间怎么办?那时交谊舞盛行,大街小巷,但凡彩灯闪烁之处,十有八九都是舞厅。一些工厂、机关、院校的俱乐部、体育场,周末都要举办舞会,并向社会开放。两位老兄有一个相同的爱好:喜欢跳舞。老吴平时不修边幅,进舞场时还穿着部队配发的制式风衣,常骑一辆连小偷都不愿多看几眼的破自行车,他也不在乎大家的戏笑。他们风雨无阻,活跃在市区的大小舞场。思想有点保守的单位领导担心他们影响工作,会不会因此而闹出点“花边新闻”,有时不免要善意敲打一下,但他们依然我行我素穿梭于红裙之间。其实,那时人们的思想比较单纯,跳舞不过是一种健康的娱乐活动而已。他俩终归事业有成,尤以老李为上,成了首都一家高等学府的教授。退休后仍奔波于全国各地,为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各类院校作时政理论讲座,活力四射,余热生辉。</h3></br><h3> <h3>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风行的歌舞厅</h3></br><h3>这样任性地写下去,有可能会写成8幢楼传略,有谁会耐心看这些波澜不惊的文字呢。那好,再说说9号楼的人和事。</h3></br><h3>三楼的许编辑,安徽人,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夫人在省电视台工作,儿子长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一家人其乐融融。许编辑擅长文学,创作成果颇丰,代表作有中篇小说《南方来信》等。他先后负责编辑《战斗》《西线》文艺副刊,团结培养了一大批有志文学青年。有的作者从这里起步走向全军、全国,成了知名作家;有的成了部队创作人才。诗人王久辛在《恩师许明善》一文中,列了份学生名单,我是其中之一。恩师名副其实,学生徒有虚名。我的第一首诗歌,就是许编辑选发在《战斗》副刊上,他给了我坚持写作的信心。在筒子楼那间卧室兼书房里,他接待了不少慕名拜访求教的青年作者,书桌旁贴有“闲谈莫过五分钟”的提示语,令人敬佩而难忘。时间就是生命,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诠释。1997年8月,他赴海拔5000多米的青藏高原,采访部队援建兰西拉光缆工程中牺牲的战士周光远事迹,不幸遭遇车祸,以身殉职。斯人已去,风范长存。一个能活在别人心里的人,一个不时会被追忆的人,他的人生无疑是成功的。</h3></br><h3> <h3>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办公楼</h3></br><h3>9号楼的住户中,人员成份多样。退休干部王老师,我们没有什么交往,但他在军区文化圈内大有名气。他编过军区文艺刊物,诗书画皆通,是一位埋头苦干、著作颇丰的文化人。此外,还有两位拖家带口的老志愿兵,一位是机关车队开大班车的驾驶员,一位是机关食堂掌勺的炊事员。如果用现在的标准来评判,一家人挤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的确够艰苦的了。</h3></br><h3>筒子楼的居住条件,无疑是艰苦的。每层楼共用一个水房,洗漱洗衣,洗菜淘米,以及涮洗拖布痰盂,男男女女碰在一起也不难堪,笑语中坦然处之。平时生活中,要说最不方便的就是共用厕所。每层楼有男女厕所一间,使用频次可想而知,尤其是每天早晨,时常有人在厕所门前徘徊。那时卫生条件普遍较差,没有消毒之说。到了夏天,蚊蝇飞舞,楼道里难免会有一种让人不适的味道。</h3></br><h3>当然,筒子楼里也不乏美味飘香的时候。最热闹的是每天中午或晚上,有的人家为给孩子增加营养,除了从食堂打份家常饭菜,还会精心烹制一两道特色荤菜。这时,楼道里既有锅碗盆勺的交响曲,更有四溢诱人的香味。从食堂就餐归来的单身汉,有时还会站在一旁欣赏甚至亲口品尝,然后嘴上抹蜜一般美言夸赞一番。而以麻辣为主的川菜,却让有些人享受不了。往往是一家炒辣椒,全楼道打喷嚏,即使关紧房门,也阻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呛人辣味。</h3></br><h3>那时候,部队干部的工资不过百元,肩负上养老下养小的重担,实在是捉襟见肘。尤其是家属从农村随军后还未安排工作的家庭,生活的难度可想而知。穷则思变,有人在筒子楼前的空地上扎起围栏,搞起养鸡种菜的家庭副业,以此补贴生活不足。有人还在筒子楼一侧搭建了简易猪舍,利用食堂泔水里的剩饭菜,喂养了两头大肥猪。管理部门也不禁止,鸡鸣猪叫,弥漫着浓浓的人间烟火。</h3></br><h3>工资收入低、生活条件差,是那个时代的共同特征。但是,这并不影响人们力所能及的快乐生活。那时,机关不定期在礼堂或大院内的灯光球场放映最新影片,偶尔还会邀请当红明星在体育馆举办演唱会,干部和家属孩子都可免费观看。那种简单的欢乐,洋溢在人们的脸上。精神上容易满足,生活中少有奢望。如果吃厌了食堂的大锅饭,想换个口味,就在门口的小餐馆里来一碗兰州牛肉面。价格逐年从两毛五分涨到了五毛、八毛、一元,但终究是老百姓认可的,而且碗里都有小牛肉块儿,汤也是用牛骨煮的,味道绝对正宗。不像现在,八元一碗,汤却是用调料兑制的,碗里连个牛肉的影子都找不见。</h3></br><h3> <p class="ql-block">兰州牛肉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人说,时代抛弃你连声招呼也不打。如今,新楼院筒子里的烟火岁月,早已被迅猛的大风吹得了无踪影。一茬茬从筒子楼时走出的人,有的官至一言九鼎的将军,有的成了纵横捭阖的文化名家,挥戈在更广阔的舞台。而更多我等平凡之人,在淡泊生活中享受着自己的快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生命是一场遇见,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总有一些美好的人和事,永远存留在记忆里。</p>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g195R10LXCddmtWi1pZMDQ" >查看原文</a>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