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殇</p><p class="ql-block"> 春天,一群天鹅要飞过喜马拉雅,回中国去,那里有肥美的大草原和温暖的阳光。</p><p class="ql-block"> 向上,要向上!飞,飞!领头的爷爷提醒着、命令着它的这队子孙们。</p><p class="ql-block"> 尽管有个强壮的身影不离左右,又是鼓励,又是提示,那是爸爸。小婼吉顽强的飞着,拼着,全身的力气马上要耗完了,在这高寒地带里,一头栽下去,没摔死也冻死了。</p><p class="ql-block"> 爷爷的号令警示着残酷的现实的存在,恐惧占满了小婼吉和同行者们每个人的心间。</p><p class="ql-block"> 看着小婼吉在拼命, 身边的父亲急得哭出来声,飞着的大伙们也叹着气摇着头。</p><p class="ql-block"> 小婼吉不时地落后,队伍也不时地飞慢牵就它,它在流汗在惨叫,可是有什么用呢,誰也救不了它。峰顶就在脚下,天要黑了,风疯狂地刮着,雪暴来袭,可怜的孩子,小婼吉一下滚了下去,其他的天鹅们惊呼着向前冲去,离开这鬼门关。父亲旋飞两圈,哭嚎着离开,追护其他孩子去了。</p><p class="ql-block"> 小婼吉所以弱,是出壳太晚,练飞时间不够,这也是父亲最最伤心要命的原因。</p><p class="ql-block"> 小婼吉没有死,裹着雪落在雪窝里,它大口喘气,等啊,等啊,等什么呢,既然不死,就要活下去,拼!走你,刚飞出一百公尺,一阵罡风把它打下来,重重摔在地下,它出现幻觉,一个大草原,湖水清澈,兰天白云,疼痛使它清醒,横竖要死了,再飞,只有飞,会有活命的可能。</p><p class="ql-block"> 又飞了一会儿,老天眷恋这个小生命,天就晴了。可以看到氊房上的炊烟,听到孩子们的笑声了,它,小婼吉直直地栽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啊!我从梦中惊醒,感到非常的悲伤,小婼吉你能脱灾吗?</p><p class="ql-block"> 人的一生,不信命运还能咋的,我一个中专毕业生,安插在农村工作,就老实呆着吧。</p><p class="ql-block"> 我结婚生子在农村安下了家,爱人对我好,过起了简朴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在她的村里班輩里算中下輩份,</p><p class="ql-block">自然叫我姑爷的人就有了。</p><p class="ql-block"> 印象深刻的一个女童,名叫小香,不过十岁吧,经常在路口遇见。她背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两人都有大大的黑黑的眼睛。小香腼腆地叫一声,大姑爷—我爱人排行是女姓的老大—你是醫生吗?我说是。那你一定会治病了,我妈老是咳嗽,有三四年了,治也治不好,你能走一趟吗,啊?大姑爷,要不我去求大姑行吗?</p><p class="ql-block"> 行!我这次没带听诊器,下次一定去看你妈妈,好吗?那孩子点一 下头,笑笑,一下子就跑开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岳母家,她老人家很高兴,饿了吧?我去弄饭。 </p><p class="ql-block"> 我的肚子开始不停地唱空城计,我坐在那里仔细打量和思索,当然不是第一次了。</p><p class="ql-block"> 低矮的三间茅屋,我现在坐在东两间内。深四米,宽八米。当门一条桌,若干小木凳,一个小繩床靠放西山墙。一木柜隔开东边房,那里一床一粮折。这在苏北是常见家居,算是低生活水平了。泰山在邻县一个供销合作社的职员。我们夫妻恩爱幸福就好,我也不在乎这些。</p><p class="ql-block"> 这里是个平原小村,没有付业,地里打粮,喂鸡下蛋换盐吃,日子好清貧啊。</p><p class="ql-block"> 第四天,我随小香去她家。</p><p class="ql-block"> 这个庄子叫潼沟,两千多口人,算是大庄啦,庄里人百分之九十是张姓本家。庄中一条南北路,东西各有叉路四条。</p><p class="ql-block"> 西二叉路不远,一个高的瓦房在眼前,这是个破旧闲置的教室。到了,大姑爷。背孩的小香,大眼一闪一闪地怯怯地看着我,直立一旁让路。在屋的一角,我发现了一个地铺上的苍白女人,有气无力地招呼我。</p><p class="ql-block"> 麻烦您了,她大姑爷,实在对不起,你看我家太清贫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都说你是大地方来的大夫,有本事…..我四周一眇,真叫家徒四壁,哎,同屋的灶间两赤膊男孩在吃稀饭。</p><p class="ql-block"> 小香妈 是肺结核病,我们全院一季度才供一盒(五十支)链霉素,每日病人,一百多,怎么支配?异烟阱和对氨基水杨酸能用口服药,差,也只能这样使用了。还有个问题是营养跟不上,孩子多,太累,没法。</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公社逢集,病人很多,到了下午,快罢集时,我累了,阿弥陀佛,病人都走完了,我靠椅闭目歇一下。嘻嘻,一个孩子地笑声带进一个y背娃的孩子进了门。</p><p class="ql-block"> 你真帅,大姑爷!我笑脸迎接了他们。你老是背着弟弟累不累呀?不累!我和小弟跟着爸爸的席车来的。席摊就在卫生院门前。走,去看看,我妈妈编的席可漂亮了,我爸说有图案,盖了帽了(意思好的超过大家了)。我爸说送你一对枕席,大姑爷,去选一对呗,走嘛,走嘛!</p><p class="ql-block"> 我带姐弟俩来到后院吃阳春面,就在屋外小桌上,看着地里的青菜聊天。</p><p class="ql-block"> 你爸爸是不是大队里的干部?是,是个民兵营长。你爸爸很健康,个子也高。妈妈很文静,漂亮。你们孩子们也乖。就是日子太清贫,哎!</p><p class="ql-block"> 听妈妈说,是妈妈追的爸爸,那时生活也不困难,自打妈妈生了这个病,孩子又多,没有其他收入,所以就这样了呗。</p><p class="ql-block"> 瞧.多懂事的孩子啊!</p><p class="ql-block"> 听你大姑说, 你有个哥哥,我上次去你家没见着,灶台前的老三老四二个弟弟吧?你说的是那两个调皮捣蛋鬼呀,那还能是别人吗。给你说个笑话。</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烙煎饼要稻草,我和我哥从队场上背草回来,进门见三弟四弟在灶前吃豆腐,老三说真鲜,老四说,嗨!有鱼还能不鲜?我上前看,问鱼在哪里,老三说在豆腐里,姐你快尝尝可鲜啦。我尝了一口,哪有鱼味?就骂他两人都是捣蛋鬼。三弟说中午和四弟在村东稻田用铁钩钩了一条不太大的黄鳝。邻院三婶送来一块豆腐,和黄鳝一起煮,这不煮了嘛,我生气地说,俩呆瓜你们去灰窝扒扒看,黄鳝一定在那里,一扒拉灶前,泥鳅正在灰里睡大觉呢,气人吧!后来小朋友传唱,三行四行熬黄鳝/连说豆腐味变鲜/只见豆腐不见鱼/原来灶灰里边见。三行气哭了,四行找人拼命,我把那两个弟弟说教了一遍,以后做事别马大哈了,怨不得人,又说到妈妈带病烙煎饼,尤其是烙鲜红薯煎饼,这可是个技术活,妈妈是个能人。</p><p class="ql-block"> 还说了妈妈的病怕是治不好了,到时一大群孩子就没有妈了。不过后面的话我没接茬。</p><p class="ql-block"> 没过多久,我去岳母家时,路遇几个男人抬着小香妈要去卫生院找我,我说卫生院条件真不行,连氧气都没有,不能抢救—那个年代卫生院就那条件。</p><p class="ql-block"> 小香妈妈死在县医院里。</p><p class="ql-block"> 一天岳母发愁地说,领养个孩子吧,这能使荣荣开怀的呢,我笑笑不应声,岳母刚想再说,小香驼着弟弟来串门,我们一家人打招乎。小香一如常态地滚动着清澈的眼睛说东说西,不似丧母的悲痛之中,却见瘦了,她忽然问我一句话,使我大吃一惊。</p><p class="ql-block"> 大姑爷,你认为人有下辈子吗?我愣了一下,说,没有吧。大家沉静了,小香还想说啥,却珊珊离去。</p><p class="ql-block"> 大家又开始说小香家,小香开始学烙煎饼了,才十岁的孩童啊,岳母说,她还没有鏊子大呢,太危险了!啧啧!在家也知道疼人,尤其对三个弟弟。</p><p class="ql-block"> 忽然院里进来个人。是小香的爸,荣荣告诉我。大家一阵寒暄,落座。</p><p class="ql-block"> 荣荣哥是大队的主任,队干部计划进些钢材,盖几间房子。大舅哥想和民兵营长结伴而行,这不小香爸过来商量明天的行程事宜了嘛。</p><p class="ql-block"> 后来说起小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个小女孩坐在大堰上,怀里抱着两岁的小弟弟,她们望着河里的成熟的玉米和高梁,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腰里拴个小陶缸,漂在水面里抢收着玉米棒和高粱穗,他的老婆就在他身边,那就是他们的父母,他们既兴奋又紧张,听说上游的源库,已开闸泄洪,这些到口的粮食就要飞了,这不得点是点吗。</p><p class="ql-block"> 个大饱满的玉米棒,艳红穗重的红高粱,这是希望和金子啊,陶缸在水上慢慢下沉,忽然大队部的大喇叭响起,广播员哭着劝河里的村民上岸,洪峰马上就到。大伙纷纷向堤坝游来。小伙看中一片玉米区域地方,叫妻子快回,自己会水,缸满就回,远处有轰隆声响,由远而近,妻子回头,丈夫正艰难地奔来,妻子又回去,托着陶缸,小伙奋力往这边游,堤上的孩子向他们的父母大叫着。东面上游的洪水排山倒海的气势向西压下,这一对年轻人,一下翻到水底去了,再也看不到影啦。</p><p class="ql-block"> 这个女孩就是小香。</p><p class="ql-block"> 我在庄西拾块废地种了点小瓜,一天我去瓜屋看瓜,发现了庵庵一息的小姐弟,我听到她游丝的气息在说,饿…..伯伯。我急去家中端来粥。</p><p class="ql-block"> 妻子也来到瓜屋,小香苦求,妻子善良,我们就收留了他们,并知道了小香的苦难。</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日子也不好过,小香很勤快,很讨人喜爱。</p><p class="ql-block"> 小香的弟弟也很乖,虽然才两岁。</p><p class="ql-block"> 小三小四(是重排行序后)去钓黄鳝,小香就去看护弟俩:不能去水深的灌渠里去,打草喂猪,烧锅做饭,推磨学烙煎饼,等等等等,简直是个小大人,如此辛劳让人心疼。</p><p class="ql-block"> 日子过得很快,一行大雁往南飞,一个老人,完成了阳世的任务驾鹤西去。家人因忙,岳母就命我去奔丧,唢呐声声悲,冷风秋雨伤我心。</p><p class="ql-block"> 致哀后,我百无聊赖的在席棚里坐等主家答谢宴席,地方小,一个袖子淋潮了,我想走。对位忽然挤上两个小朋友,其中一个还抱一个两岁的孩子,身后蹲着一个女孩,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里,脸上微笑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打量着四周,是小香四姐弟!可怜的孩子们平时很缺油水。我心里酸酸的。大姑爷!您也来啦?小香问候我,我笑着点头。小三是个懂事的孩子,再三推拉小香,小香总是不肯,只是脸上淡淡地摆摆小手,眼神在上来的烧鸡上看了一会儿,一副监护者的姿态。我很感动,这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啊,急忙叫她到我旁边来,她婉绝我,一声声谢着她的借花献佛的我这位大姑爷,我一再坚持,她才过来。我在悲哀的氛围中讲了小婼吉斗风雪的故事,小香的眼里涌现了晶莹的泪花花。</p><p class="ql-block"> 席面上干饭人吃像百态,大家“热火朝天”地使用筷和勺,且彬彬有礼,互相谦让,风卷残云后扬长而去。</p><p class="ql-block"> 我在农村生活为时不长,处处感到惊奇,这场面够我消化一阵子了。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小婼吉死了,我,哭醒了。</p><p class="ql-block"> 一天院长通知我去县兵检站工作,临时借调,又是个秋风秋雨的行程,那时没有车,路上也没行人,我在风雨里缓缓而行,心中惆怅,空虚。到了县里后,每天的活计就是给应捡者量身高测体重,嗨,一个刚毕业的中专毕业生不会给重要工作的,只能看着上级医生,给那些裸体男青年查关节、淋巴、畸型、扁平足,那有什么难的,就这样熬了一个月回家转。</p><p class="ql-block"> 刚到家妻子告诉我小香死了,我简直不能相信。患得“流行性脑脊髓膜炎”,发现时已严重,急救车拉到县医院也没能治过来,可怜的孩子,哎!愿上帝安抚她的灵魂吧!</p><p class="ql-block"> 这病凶险却是能治的,小香啊!对不起,我没能尽一份力量。我有时在累的时候恍惚中听到苦风凄雨中孤独而落败的人才能发出的声音:大姑爷救我!我就看到一双黑眼睛渐去渐远。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