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

明媚月光

“七夕”之际，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母亲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中矢志不渝的经典爱情。 一朝阳从山后冉冉升起，掩映在青山中的小小村落炊烟袅袅，云雾缭绕，故乡的清晨，静谧安祥。 达吾站在山路旁，看着川江水缓缓的从脚下流向远方，想到沙场征战五年，第一次回乡探亲却永远的痛失了母亲和小妹两位亲人。国难当先，忠孝不能两全，心里不禁一阵感伤和怅然。 远处走来了欧阳馨，一身学生装束：月白色上衣，黑色长裙，一头齐耳短发。一尘不染，端庄清秀。这是母亲生前替他看好的姑娘。这次回乡他们已见过几面。姑娘给达吾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欧阳刚满二十岁，文静腼腆。她告诉达吾夏天打算去成都投考四川大学物理系，因为她从小就崇拜居里夫人。她相信仗总有打完的那一天，国家还是要靠科学兴国。这番话让达吾对她刮目相看。小姑娘很有思想。 知道她家境贫寒，达吾提出可以资助她大学期间的学费，姑娘很坚定的拒绝了，告诉达吾她已做了二年家教，攒够了路费和第一年的学费。到大学后她可以继续半工半读，相信自己有能力完成学业。 达吾暗自佩服，母亲果然有眼光，这是一个既有主见又有能力的姑娘。 欧阳馨是来送别的，她拿出一方粉色小手帕，中间绣了几朵淡雅素静的紫藤花~这是故乡青年人表达爱情的信物。下方绣了一行娟秀小字：“千里共婵娟。”“这是我昨天晚上连夜绣的，留做纪念吧，"她羞涩的说。达吾不禁为姑娘细密的心思所感动。 他也拿出了一枚勋章："这是武汉大会战我的军功章，留给你保存吧！"看着姑娘纯净如水的目光，达吾心生涟漪，他动情的握住了姑娘的双手：“等着我吧！如果抗战胜利后我能凯旋归来，一定让你成为最美丽的新娘。” 二川大校园。窗外星空满天，明月高悬，欧阳馨站在窗前，思绪万千。翰生对她的情意她怎能不知？ 他们是发小，又是同学。读高中时是翰生介绍她到家里做家教，才让她攒够了学费，圆了大学梦。毕业时听说欧阳要考川大，翰生毅然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也报考了川大哲学系，用情之深让她感动。 那次在街心广场宣传抗日遭遇空袭，一颗炸弹就滚落到欧阳身旁，翰生见状毫不犹豫的扑到她身上，用身体掩护了她，自己的右臂却被炸伤。危难时刻舍命相救，翰生的真情让她无以回报。 她视翰生为最好的挚友和兄长，感恩为她所作的一切。但她明白：恩情不是爱情，和翰生在一起她从没有心动的感觉。而当她见到达吾的第一刻，她脸红心跳，不知所措，这，也许就是一见钟情吧！ 对翰生的激进行为她也不完全认同。参加抗日救亡活动责无旁贷，但不一定非要去延安。赶走日寇天下太平时，在哪里都要有学问，有本事才行。 她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居里夫人的梦想早已在心中扎根，她怎能半途而废呢？她觉得对不起翰生，但她别无选择。 欧阳没有去赴约，翰生独自去了延安。他给欧阳留下了一句话：“如果抗战胜利后你仍未婚，我一定会回来找你。”解放初期翰生回到重庆在市委任要职，他曾四处寻找过欧阳，但此时欧阳已结婚并随丈夫北上。漫漫人生路，此生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几年后翰生结婚，女儿取名念馨。欧阳馨是他心目中永远的女神。 三1943年，宜昌战地，抗战最艰苦的时刻。敌我双方已在宜昌西岸对峙两年，一场生死攸关的大决战一触即发。达吾已率炮八团开赴第六战区前沿阵地。以黄埔精英和五年抗战沙场历练的炮兵团长身份，达吾被任命为前沿阵地炮兵群长。统领四个炮团并配合一个飞行中队作战。 达吾深知肩上的千斤重担，在战前对附近海拔千米以上的每一座高山都进行了详细勘测，得到了敌我双方准确的座标数据并绘制出了精确的作战部署图。根据达吾的建议，指挥部确定了作战方案。 1943年7月5日拂晓五点，宜西大战打响。达吾首先指挥炮兵群发起攻击，令旗一挥，各种口径数以千计的炮弹瞬间从炮膛呼啸而出，按其预定目标同时射向敌方阵地，战地上空，硝烟滚滚，炮声隆隆，呼啸声震天动地。 抗战以来达吾第一次如此痛快的指挥战斗。敌人的大炮很快就失去招架能力。7点左右空军前来助战，我方又一次猛烈轰击敌方阵地。在激烈的空战中，五架敌机被击落于尘烟。驻地步兵守军也乘胜追击，杀入敌方阵地，与敌人展开了一场拚搏战。 这次战斗狠狠的打击了敌人的士气，参战官兵们无不扬眉吐气。宜昌西岸的中国同胞隔岸观看了这壮烈的一幕。他们为中国军队有如此反攻日寇的能力而无比自豪。这次战役因重創敌人在抗战史上被称为“宜西大捷”。 在宜昌西岸几个月战地生活中，达吾思绪万千。沙场苦战五年，身边战友牺牲无数，可大部分国土仍未收复，旷日之战何时能见分晓？他对国家前途深感担忧。 苦闷之时，他把自己关在房内，对着跳动的红烛，放声唱起了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激情之处，泪流满面。 四一个月后欧阳才收到达吾来信。他平静的介绍了宜西大捷的经过。接着写道：“这次大战令我最痛心的是失去了我最好的战友~我的副手陈冬娃。他在最前沿指挥第一梯队，为掩护炮手被炸当场牺牲。 冬娃是母亲在江边领回家的孤儿，后来被母亲收为义子并留在家中。长大后，达吾把他带到军中学习炮兵，冬娃忠诚勇敢，作战机智，很快就脱颖而出，成长为一名英勇善战的年轻军官，是达吾最得力的干将，也是最贴心的朋友。母亲在去世前已替他在家乡订了亲，可惜还没见到姑娘就牺牲了。 达吾接着写道："欧阳：战争可能还要持续很久，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冬娃一样血染疆场，永无归期。我们之间没有婚约，你是自由的，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达吾的话深深触动了欧阳。三年来他们鸿雁传书，每周各写一封，有时战火阻隔，要几个月才能收到达吾的来信，这时她会紧张，会寝食难安，会默默的为他祈祷。 阅读这些带着战火硝烟味道的情书，已成了她最大的快乐。她为他的每次胜利而喜悦，为他每次遇险的经历而担忧，她感受着他的坚定信仰，也感受着他字里行间的侠骨柔情，她对他的牵挂，难舍与日俱增。欧阳明白，达吾已成为她生命中的重中之重，他们的灵魂已交融在一起，今生她不会再有第二次选择，她已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即儒雅又豪放的青年军官。 欧阳做出了决定。她很快给达吾写了回信："亲爱的达吾：我们订婚吧！我会一直等着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直到走向生命的彼岸……"读着一行行娟秀的小字，达吾心中充满柔情，再一次感叹，母亲给了他一生最好的姻缘。 五抗战终于胜利了。达吾实现了自己多年的夙愿，考入了军事领域中的最高学府~陆军大学继续深造。 第二年，欧阳也从川大毕业了。她放弃了导师给她争取的出国留学机会，留校做了助教，在结束了五年的爱情长跑后，他们終于喜结连理。 一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女儿馨儿出生了，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无限欢乐。 雾锁长江，轮船在浩渺的江面上缓慢滑行，两岸青山朦朦胧胧，气笛声悠远绵长，飘向天际。船舱里，两岁的馨儿枕着起伏的波涛已安然入睡，胖嘟嘟的嘴角上挂着甜甜的微笑。 达吾和欧阳依偎在船头甲板上，眺望远方。随着时代的大变迁，他们将北上去迎接新的命运。面对未来的新生活，他们有忐忑，有向往，有憧憬，也有渺茫！ 但有一点他们坚信不疑，无论未来面对的是波澜壮阔的人生，还是跌宕起伏的命运，他们都将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矢志不渝，相伴永远！ 川江水向东奔流而去…… 后记落笔起身，伫立窗前，遥望故乡，浮想联翩…… 父亲母亲已去世多年。他们战火中的爱情故事早已成为我心目中永恒的经典。都说三生石上，三世情缘。我想，在下一世的轮回中，母亲一定又长成了一位花季少女，而父亲也一定成了另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军官。他们又该到了有故事的年龄吧？ 一缕金色的阳光映照在故乡巴山那条羊肠小路上。我仿佛看见，一位妙龄少女正捧着一束怒放的紫藤花，在路边翘首遥望，徘徊等待。路的尽头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一位腰间挎着青龙宝剑的英武军官正打马飞来。 他们还会相遇吗？又该续写怎样的情缘？下一世的轮回故事又徐徐拉开了帷幕，我，静静的期待着…… 作者：明媚月光笔随心动，徜徉在三千红尘中。 摄影：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