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堡的故事(节选)

阿德(林建德)

<p class="ql-block">  1973年5月,我在南昌警备区机关当放映员已四个年头,宣传科领导有意培养我,但上头有规定,机关兵没经连队锻炼不得提干,因此决定让我下到独立营二连九班担任班长。</p><p class="ql-block"><i>老兵新传</i></p> <p class="ql-block">  二连连部在赣江之中的一片绿洲——南昌市郊区扬子洲,主要任务是守卫赣江公铁两用大桥和鱼目山油库。赣江大桥两头设有岗亭,我们把它戏称为“桥头堡”,每个桥头配备一个加强班12人左右。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行人路过大桥必须出示《通行证》,同时规定,所有船只不得在桥底下停留,距大桥200米之内为警戒线,不准打鱼作业。</p><p class="ql-block"><i>横跨扬子洲的南北两座铁路大桥*</i></p> <p class="ql-block"><b>  一、下连队</b></p><p class="ql-block"> 九班驻地在赣江大桥北桥南头,营房是一座砖砌的平房,十分简陋,环境却优美,风景如画。房屋前面是个小操场,开辟做半个篮球场,一条小路从球场边穿过,一直通往进城的公路。小路的外头有一口很深的池塘,塘边杨柳依依,柳梢直垂水面,微风吹过,吹皱一池清水。小路向上延伸,路边有班里的一亩多菜地,种满各种五颜六色的蔬菜。驻地通往桥头哨卡的路在另一个方向,虽然不长,但却有着一百多个台阶,一到冬天下雪结冰的日子,得四脚并用,才能爬上去。有的战士下岗后,干脆蜷着身子在岗亭挨过一夜。</p><p class="ql-block"><i>赣江大桥桥头</i></p> <p class="ql-block"><i>我为祖国守大桥</i></p> <p class="ql-block">  刚开始两天,我心里有些忐忑,我是机关兵,军事技术不行,虽然是老兵了,但班里战士会服管吗?后面的经历却证明我多虑了,我预计的最坏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战士们起码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我布置的工作基本能完成。我想原因大概有几条:一是我虽有先天不足,但不是最“烂”的,有好几个农村兵和新兵给我垫底:走队列,我是“老三届”的初中生,参加过军训,加上新兵营两个多月的集训,我一米七六的个子,动作还蛮标准的。投弹和射击训练,我长胳膊一抡可以掷上五十米,几次冲锋枪射击都在良好以上。二是我的理论水平不比连里其他班长差,那时初中生相当于“秀才”,加上在宣传科四年的熏陶,说的写的要比别人高出一截,在“政治挂帅”的年代尤其吃香。有一次连队召开批判林彪战略战术大会,我上台在黑板上画了几个山头,想当然地批起林彪的“一点两面”。批判大会结束,指导员在讲评中表扬我理论联系实际,深入浅出。但末了却讲了一句“打仗没那么简单,否则人人都可以当将军”,带有讽刺的意味。若干年后我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后来连队文书在写汇报材料时把我当作典型案例写进材料,让我出了点名气,宣传科干事们也看到了。现在回想起来,不免汗颜,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小兵,有什么资格去评论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元帅!实在幼稚的可笑。第三条原因当然是最主要的,在于自身的刻苦和努力。我每天都记日记,开班务会前准备提纲。单人跑到大桥底下,对着波涛汹涌的赣江喊口令。有一次全班练跪姿射击,我让副班长指挥,副班长对着墙上的大钟喊道:“单膝跪下,举枪,目标对准前方,姿势不变,时间15分钟!”我接口说,半个小时!“是,跪姿练习半个小时,上身不许晃动!”副班长下令道。刚开始大家还可以坚持,可是十五分钟过去,有的战士就托不住枪了,二十分钟过去,大多数人东倒西歪,不停地换脚。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下来,手开始发抖,我心里默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语录,咬牙坚持到最后,听到副班长“时间到,收枪”口令时,我的腿已麻掉不听使唤,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这时我感觉到战士们投来的目光不再是轻视而是友善。</p><p class="ql-block"><i>野营拉练</i></p> <p class="ql-block">  当然这期间也发生一件“糗事”。九月下旬一个漆黑的夜晚,连队把我们拉到鱼目山油库靶场进行夜间实弹射击。轮到我上场时有点紧张。冲锋枪实弹射击是三个单发、一个点射,共打七发子弹。我卧倒后深吸一口气,瞄准百米开外一闪一闪的小红点沉着射击,打单发还顺利,点射时感到不太对头,报告射击完毕后,我侧过身来,用肘部撑地,连长尚未发出验枪的口令,我竟鬼使神差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子弹顺着我的耳边朝天空飞去,“妈的,找死呀!”连长骂出一连串粗话。我惊惶失措,喃喃地说,“我不知道子弹没打完……”羞愧难当,恨不得地下有个洞钻进去。连长骂完似乎不解气,对着我的屁股又踢一脚,但没使劲,算是手下留情。当天晚上我耳朵始终嗡嗡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枪走火肯定是一起事故,搞不好要挨处分的。但几天过去,只有排长过来了解一下细节,连长没再提起此事。我心存感激,知道是给我这个机关兵一点面子,毕竟我作为放映员也为二连官兵服务过好几年。</p><p class="ql-block"><i>连长指挥射击训练</i></p> <p class="ql-block"><b>  二、四姑娘出嫁</b></p><p class="ql-block"> 我们班南边有一条灌溉渠,渠虽不宽,却是我们营房与生产队老百姓的分界线。战士们闲暇时喜欢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瞎扯,有时免不了拿近在眼前的生产队说事,这方面我确实孤陋寡闻。据副班长讲,靠九班这头最近的是一户富农,姓涂,生了九个女儿,没有儿子。老大老二老三都出嫁了,老四已订婚待嫁。</p><p class="ql-block"> 说到老四,我颇有印象,圆圆的脸,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很勾人,中等身材,胸大丰满,在农村称得上美人坯子,可惜常年下地干活,皮肤有点黑。她性格豪放,跟班里的老兵很熟,路过遇见会打招呼,开几句玩笑。对新兵则选择无视,抬头挺胸而过,搞得几名新兵评价非常不好,说她傲慢、没教养。中秋节前夕,队长老徐拿了一大包糖,说是替涂伯送的,四闺女要出嫁了!打这天起,战士们就翘首以盼,瞧瞧这场婚礼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中秋这一天上午,富农家的小院子挤满了人,场面热闹非凡。我告诫战士们看热闹不得越过灌溉渠。十点左右,迎亲队伍来了,新郎胸前挂着红花,看相貌同老四蛮般配的。按当时地方习俗,接亲的工具是自行车,新娘必须由她舅舅背着放到新郎自行车后架上,然后新郎慢慢骑行,送亲队伍则跟在后面吹吹打打。没想到,经过我们班菜地时是上坡,路面被雨水冲出几道沟坎,新郎骑得慢,上坡得使劲踩,不想前轮卡在沟里,车把子不听使唤,连车带人猛地侧翻在地,新娘摔了个仰八叉,新郎赶紧爬起来,手脚无措,脸涨得通红。看到这滑稽的一幕,观众们不禁哄堂大笑,有几个战士跟着起哄、鼓掌,我连忙制止他们。按照习俗,新娘没进夫家门脚是不能沾地的,似乎不太吉利。</p><p class="ql-block"><i>农村新娘出嫁*</i></p> <p class="ql-block"><b>  三、七仙女下凡</b></p><p class="ql-block"> 想到今后难得见到老四了,战士们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不过,在大家心目中真正的“仙女”并不是老四,而是老七,一个如花似玉、含苞待放的姑娘。老七与老四长相完全不同,一个丰腴,一个苗条,一个黑里透红,一个白皙红粉,一个豪爽,一个含羞。她十七、八岁光景,高中刚毕业,头上扎两根小辫,五官精致,经常穿一件粉底碎红小花的短衬衫,夏天爱把裤脚挽得高高的,露出洁白的双腿,每当路过小操场,直让兵哥哥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二十年后,当我听到唱遍大江南北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的时候,我就认准小芳的原型就是老七。</p><p class="ql-block"> 这年八月,天气反常,大旱,赣江水位急剧下降,抽水机管已经够不着水面,于是改往池塘抽水。一天一夜过后,池塘快要见底,偶尔可见几条小鱼跃出水面,我见状立即叫上几个水性好的战士同我一道下水捞鱼,果然收获不少。水面上不断响起笑声、欢呼声。动静太大,惊动了渠那头的村民,好多小孩子跑来看热闹,其中就有老七带着两个小妹妹来观战。这下摸鱼的战士更来劲了,捉到鱼还不忘举到头上展示一番。可气的是班里那个“稀拉兵”黄康康,捉到一条鱼径直往老七身边抛,说送给七仙女作嫁妆,还怂恿老七姐妹一道下水捞鱼,我使劲瞪了他一眼,“再嚷嚷就给我上去”,他这才闭嘴。</p><p class="ql-block"> 南昌,中国的四大火炉之一。三伏天的扬子洲没有一丝风。这天刚吃过晚饭,宿舍里热得像蒸笼没法待,战士们纷纷跑到池塘边的柳树下乘凉。柳树下有一排又宽又结实的长板凳,这里是战士们纳凉讲古的地方,我不太参与他们闲聊,独自一人到菜地转转。忽然远处公路的一辆公交车停下,跳下一个女孩,样子像老七,路过菜地的时候,她点头对我笑笑,算是打招呼。我仔细打量一下,夕阳映着她红扑扑的脸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如出水的芙蓉格外娇羞,跟以往不同的是脚上还穿着一双崭新的白色凉鞋,十分醒目。</p><p class="ql-block"> 可能是刚进城买的,我目送着她走向操场。大约十来分钟,操场传来争吵声。声音越来越大,我连忙跑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副班长与康康吵起来了,一旁的战士七嘴八舌跟我讲述事情的经过,听了半天,我总算了解了事情的原委。</p><p class="ql-block"> 原来,副班长与几个战士聊天,不知怎么又扯到富农的九个女儿,有个眼尖的战士看到公交车上下来的老七,叫大家快看,康康来劲了,说看有什么意思,娶回家才叫本事。副班长揶揄他说,吹什么牛!我看你跟她招手都不敢。康康说那就打赌!副班长迎战道“一包壮丽!(当年南昌出的上等烟)”“没问题”!这时老七缓缓走近,康康手已举到耳根旁,有个平时与黄不太对付的福建兵突然大声嚷道:“班长来了!”吓得康康马上把手缩回去。老七见这么多人看着她,不好意思地加快脚步从众人面前闪过,康康见刚才大家在骗他,又气又恼,对着老七的背影招了招手,众人不乐意了,判定康康输。三毛多一包壮丽,这可是要了他的命!要知道他平时开销大,每月六块钱津贴根本不够用,小气得连自己卷的纸烟都舍不得请别人抽!他死皮赖脸说,事前又没有约定要人前招手才算数,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动手。这种低级趣味的事要让连部知道还得了!我强忍着怒气,驱赶战士们回屋晚自习。碍于副班长的面子,我只责备了他几句。此事不了了之。</p><p class="ql-block"><i>水乡姑娘油画*</i></p> <p class="ql-block"><b>  四、康康的噩梦</b></p><p class="ql-block"> 对康康,我已忍他很久。他是赣南人,今年的新兵,22岁才参的军。小小的个子,精瘦精瘦,5号军服穿在身上仍然松松垮垮,脸上瘦骨嶙峋,却长着连鬓的络腮胡子。军事动作不咋滴,但很灵活,力气不小,真要打斗,班里那个五大三粗的机枪手黑子也不是对手,而且他还特别能说会道,经常取笑同班三个福建“地瓜兵”。对我颇不敬,当面顶撞过好几回。听他老乡说,入伍前,他学木匠,跟师傅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当兵后旧习不改,经常闯祸。我心想,我一个老兵,还制服不了你一个新兵蛋子?</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机会来了。排长下午到班里检查工作,我留他吃晚饭,请他帮我一个忙,排长沉吟一阵子答应了。我的计谋是,凌晨2:30轮到康康站岗,这家伙的德性百分之一百会打瞌睡,好几次换岗的战士都跟我告状,我让排长去抓个现行。大桥站岗分固定哨和流动哨,固定哨站桥头岗亭,一个班次2小时15分,流动哨则随机安排,主要巡逻路面。康康今晚站固定哨,这家伙是个大烟鬼,站岗不允许抽烟,连队规定很严,谅他不敢违反。但不抽烟就无精打采,边上又无人说话,难免犯困。</p><p class="ql-block"> 凌晨四点多钟,我叫醒排长,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陡峭的台阶登上岗亭,隔着好几米远就听到岗亭里传来一阵阵打呼声。我又好气又好笑,悄悄推开哨卡门,排长用手电筒照了照,只见康康头戴瓜皮帽,身披一件黄色军大衣,胸前抱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睡得正香。那时是十月下旬,天气已转凉。我配合着排长,轻轻地把康康抱枪的手分开,一点一点向上,缓缓拔出步枪。这一切康康竟然没有任何知觉!我与排长相视一笑,排长便背着枪走了。我继续待在岗亭外面,直到换岗的福建兵阿坤上来,我交代他,把康康叫醒,不要说我来过,然后走下台阶,回营房睡觉。</p><p class="ql-block"> 没多久,一个黑影溜进宿舍,附着我的耳朵急促地喊道,“班长、班长”,我装作突然惊醒,睡眼惺忪地说,什么事,明天说!“我有紧急的事情报告!”声音压得低低。我一骨碌坐起来,下床跟康康走到屋外,康康哭丧着脸说,“不知道谁把我的枪偷跑了”!我怕影响战士们睡眠,把康康拖到厨房,开始大声训斥他,他不敢争辩。“当务之急是找回枪,要是被阶级敌人偷了,你就准备坐牢吧!”“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连长来查岗,看见你打瞌睡拿了你的枪呢?”我帮他分析道。“要不然你去找找连长,主动坦白,兴许处分会轻些。”连长平时很严肃,他的口头禅“屌毛飞”“稀稀拉拉”,碰到不顺心的事会骂你个狗血淋头。康康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表示不敢。我看时机差不多了,就点拨他,“要不然你先找找排长,他跟你是老乡,或许能帮你出出主意呢”,他点头称是。我让他马上赶去排长驻点的七班找他。</p><p class="ql-block"> 按照剧本,排长肯定是一顿痛批、一番教育,都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当康康取枪归来时,我早已接到排长的电话,好人让我来做。我先要求康康作出书面检查,然后在班务会上检讨,保证今后不再重犯。最后我做出很勉强的样子,答应出面找排长求情,不上报连部。康康这时感激涕零,只差一点给我跪下。</p><p class="ql-block"><i>守桥卫士</i></p> <p class="ql-block"><b>  五、电鱼趣事</b></p><p class="ql-block"> 星期天是周末放假,老兵晏丰去找八班老乡玩,回来后告诉我,南桥的八班昨天电鱼,收获可大呢!我心一动,九班也搞一次电鱼吧?可是连里明令禁止下江捕鱼,电鱼危险性更大。不搞吧,班里菜地这个季节青黄不接,每个战士一天伙食费4角6分钱,买荤菜确实吃不起,更重要的是我好不容易树起来的威信必定大打折扣。我最后下定决心,干!我仔细作了一番谋划,先请教抽水机站的电工,塞了两包飞马烟给他,毕竟要用机站的电和电线,然后是找队长老徐借船借网,老徐说,那么大的网你们用不上,给你们两条船、四把捞鱼的小网兜吧。后来战士们又用大裤衩扎了几个网兜备用。安全问题就由我自己负责,我放映员出身,熟知电工知识。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不能忘,不防小偷防君子,绝对不能让连部知道。</p><p class="ql-block"> 万事俱备,宜趁热打铁。我决定当晚就动手,时间定在12点。哪知事与愿违,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只打捞到一条鱼,没有出现八班说的鱼群在江面翻滚的场面。我只好下令收工,幸好“落”网的鱼是条大鱼,整整十一斤重,我让炊事员杀了煮面条当夜宵。</p><p class="ql-block"><i>赣江大桥底下</i></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越想越不甘心,便去找电工。原来问题的症结出在我只接了双相电,电鱼没有接三相380伏就不灵!为了保险起见,我邀请电工晚上在现场把关,他点头同意了。</p><p class="ql-block"> 晚上,时间照旧。有电工值守,我腾出身站在岸边观望。当哨兵把桥上探照灯打开、电闸合上的一刹那,江面上无数条鱼在翻滚、跳跃,两艘小木船的战士手忙脚乱捞起鱼来,备用的大裤衩也发挥了作用。桥底下水流湍急,小船摇摇晃晃,我怕船翻了,急得在岸上大叫,可是战士们充耳不闻,黑子的棉帽都掉到水里了,幸亏旁边一个战士眼明手快,一把捞上来。也许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鱼------</p><p class="ql-block"> 我正紧张地张望着,留在宿舍值班的战士忽然跑过来说,排长电话里讲马上要过来。我没在意,眼睛继续盯着江里小船,一边对值班战士说,你告诉排长我正忙,请他不用过来,明天我找他。排长果然没来,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p><p class="ql-block"> 江面上开始刮起阵风,船上的战士依然斗志昂扬,无奈驾船技术太差,看到前方的鱼群,使劲划着桨,船却一个劲原地打转,我急得大喊"一个人划桨,后面的人把舵",好不容易才把船稳住。再看桥的下游,简直把我的肺气炸!鱼群全漂到下游去了,刚开始才出现一条老乡的渔船,现在多出四五条,船上叽里呱啦听不清楚,似乎在嘲笑我们,有的还不听哨兵警告,把船开进警戒线。不能再让他们白捡便宜,我估摸鱼捞得不少了,就吹起收操的哨子,关掉电闸和探照灯,班师回朝。厨房磅秤一过,好家伙,足足二百多斤!遗憾的是没有大鱼,都是一斤来重的鲤鱼。电工说,桥下为什么鱼多,是因为底下堆着很多石头,天气凉水冷鱼就会钻进石头缝躲起来,电流一击就纷纷跑出来,而大鱼则无法藏进石头缝。原来如此,不过我们还有意外的收获,捞了五只甲鱼。</p><p class="ql-block"> 面对这么多鱼,我有些犯难,提交给班务会讨论,最后决定:送电工几斤,再托他带几斤给队长,同时送给贫下中农每户三条。南昌这边的整数为三,招待贵客总要一碗下三个水煮荷包蛋。我们没给富农送鱼,尽管向他借过农具,这点阶级觉悟还是要有的。剩下的腌晒一部分,以后每天就做“鱼大餐”,清蒸鱼、红烧鱼、鱼炖豆腐汤等等,不一而足。一个星期后,大家都叫一闻到鱼腥味就想吐。</p><p class="ql-block"><i>赣江渔火*</i></p> <p class="ql-block"><b>  六、赣江之殇</b></p><p class="ql-block"> 这年十一月,注定是个多事之秋。立冬前一天,我正组织全班战士练习擒拿格斗,岗亭哨兵打来电话,说有紧急情况让我上去。我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爬上桥头。只见岗亭前的马路上坐着一对老夫妻在痛哭,还有一群人紧张盯着江面一艘渔船,似乎在打捞什么。哨兵说他们已来一阵子了,劝他们离开哨所,他们也不听。我问老人家怎么回事,他们只一个劲地哭不回答,旁边有一个人走过来说是老人亲戚,详详细细把原委说了一遍。老人是扬子洲下面南新公社的农民,今天早上装了一船蔬菜和几只羊送到城里去卖。市民有补冬的习俗,他想借此卖个好价钱。老夫妻结婚多年未育,吃了许多偏方后,四十多岁才生下一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今天随船进城找小姐妹玩。送菜的船装有柴油发动机,老夫妻在船头守着,女儿自个在船尾逗小羊玩。船离赣江大桥不远的地方,老头似乎听到船后面有点动静,但发动机声音很响,听不清楚,过了一阵子,老头不放心,叫老太婆起身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女儿不见了!老两口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赶忙掉转船头往回寻找,可是江面上偶尔有几个旋涡,其他什么也没有。他们踉踉跄跄爬上桥头,找到机务段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叫捕捞队,这不,很快来了一大帮人。我同情地看着这对老夫妻,叫哨兵从岗亭里拿两只小板凳给老人坐,一边安慰几句。临近中午,我问他们要不要让炊事员做饭送上来,他们说不用,过一下老家有人送饭。我只好一个人先回去吃午饭,同时不忘交代哨兵不要驱赶他们。</p><p class="ql-block"><i>往城里送菜的船*</i></p> <p class="ql-block">  下午班里继续训练,晚饭后我又上哨所,老夫妻不吃不喝,已经哭不出声。第二天,老两口又来了,胸前还抱着女儿的相框。那是一张花季少女的生活照,半侧着脸,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对着你微笑,嘴角还有一对浅浅的酒窝,美得动人心魄!老天爷呀,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老人家带来一大堆祭祀用品,对着江面朝拜、焚香、烧纸钱,然后一直坐到太阳落下才离开。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场面十分凄惨,谁见了都落泪。</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这件事竟引起班里躁动,不时有战士称病不上夜间的岗,我知道他们心里害怕。我召开党小组会,班里有五名党员,我提出两个方案:一是我和副班长分别带班,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二是每个党员上两班岗。最后大家同意第二个方案。会议结束,却见康康进门把一张纸条塞进我手里,话也不说就退出去了,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大字"班长,我虽然不是党员,但我是战士,我知道战士的责任!"这一刻我感动了,破例安排他站双岗。</p><p class="ql-block"><i>花季少女油画*</i></p> <p class="ql-block"><b>  七、告别桥头堡</b></p><p class="ql-block"> 1973年11月底,连里通知我12月1日去湾里警备区教导队参加班长骨干集训。我没有得到任何照顾,魔鬼般的训练让我脱胎换骨,实现了向一个真正军人的转变。等三个月集训回来,连队已换防到警备区农场,九班变成搬运班,物是人非,战友们有的退伍,有的调走,留下的和新来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大个子,能扛得动二百来斤的碎米包,农场办了一个养猪场、一个饴糖厂,物资进出量很大。1974年9月,我正式提干,依依不舍离开了二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连队干部与退伍战士合影</i></p> <p class="ql-block">  屈指算来,我在桥头堡站岗放哨整整八个月!五十年过去,二连三排九班的经历依然历历在目。真想回到那激情的岁月,在桥头岗亭边再持枪照张相!</p><p class="ql-block"><i>赣江大桥新貌*</i></p> <p class="ql-block"><b>  啊,我心心相念的桥头堡,你还在吗?</b></p><p class="ql-block"><b>当年朝夕相处的战友们,你们还好吗?</b></p><p class="ql-block"><i>钢枪在手 山河无恙</i></p> <p class="ql-block">  备注:本文中描写的事都是我亲身经历的,但人物有虚构、浓缩、加工成分,请勿对号入座。</p><p class="ql-block"> 加*号照片选自网络,感谢作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林建德 完稿于2023年8月15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