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手表

品江和

<p class="ql-block">  经过两年多的艰苦磨砺,1970年,我成了农村生产队地地道道能挣工分的壮劳力。</p><p class="ql-block"> 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年终分配时,我拿了134块“大洋”。</p><p class="ql-block"> 引来了贫下中农一片赞扬声,因为我平时没有找生产队借过一分钱,今天拿的全是白花花的现银,谁见了不眼红。</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拿的第一次“年薪”,又临近春节,怎么孝敬父母,我很费了一番心思。</p><p class="ql-block"> 花18元钱,找贫下中农换了一块他们自养自宰的猪坐墩肉(那时肉价每斤在0.4元上下),城里人吃肉要凭票,每人每月只有半斤。让后又准备了一些大米、白酒、母鸡、红苕等,对城里人来说都是稀罕物,一起花了39元钱,用一辆胶皮独轮车涉河渡江推回了荆州城。</p><p class="ql-block">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和父母一起分享了一点我带回来农家自己酿造,纯纯正正的高粱小烧。</p><p class="ql-block"> 看到父母高兴,我也快乐起来。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纸包,站起身子,恭恭敬敬递给母亲:“这是我第一次孝敬二老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早就从下放在一个队的同学口中得知,我在生产队分了红,全队工分第二,拿现金第一,有100多块,很为我可以自食其力高兴了一阵。</p><p class="ql-block"> 母亲摇摇手:“不要,不要,你自己留着用。”</p><p class="ql-block"> “那不行,我都吃19岁的饭了,再说农村也没地方花钱。这红包里还有90元钱,您们留着,慢慢补贴家用。”我不由分说把钱硬塞到母亲手里。</p><p class="ql-block"> 和母亲坐在一条板凳上的小侄儿忽然惊慌:“冬爹,冬爹,奶奶哭了。”</p><p class="ql-block"> 时间都去那儿了,怎么一晃就过去了十来天,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p><p class="ql-block"> 和家人一起过完革命化春节,我和同学们约好,按照生产队规定的正月初六回队,明天就要走了。</p><p class="ql-block"> 中午,灰蒙蒙的天上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看到父母老态龙钟,侄子、侄女不谙世事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阵发紧,家里没有壮劳力还真是困难重重。可人总要生活,只有咬紧牙关挺着。</p><p class="ql-block"> 吃完饭,我拎起水桶,一趟一趟从水井里往外提水,把水缸、水壶、洗澡盆、洗脸盆都灌注得满满当当。放下水桶,左看看右瞧瞧,实在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父亲忽然说:“煤油快没有了,你去买一斤吧。”我感激地看看父亲,接过煤油瓶,牵起侄儿,冒着风雪朝大门走去。在出大门的一刹那,我习惯性的一回头,透过玻璃窗,发现母亲在那里用衣袖不停地抹眼睛。</p><p class="ql-block"> 烧晚饭的时候,我执意不让母亲进厨房:“我明天就走了,今天的晚饭我来做,您们尝尝看行不行,提点意见。”</p><p class="ql-block"> “我不动手,就在旁边看着,也许还能动动嘴,指导指导。”母亲坚持。</p><p class="ql-block"> 天渐渐黑了。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p><p class="ql-block"> 吃完饭,我们一家五口挤在一间卧室里,深情相望却又相对无语。看看要上床了,父亲说:“拿出来,给他吧。”</p><p class="ql-block"> 母亲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手绢包,打开手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红锦盒,递给我。</p><p class="ql-block"> 那只锦盒暖暖的,带着母亲的体温。打开一看,银光闪闪,是一只手表,上海牌的。我的脑袋嗡的一下血往上冲,我们家那里有闲钱去买它?120元,相当我一年流出的血汗,付出的辛苦。120元,父亲要收多少破烂,卖多少小猪娃。120元,母亲要起多少早床,卖多少碗火南块子。这一张票又是在那里低三下四求爹爹告奶奶弄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的心开始渗血了。“我不要,卖给别人吧”我一脸冰霜关上锦盒,把它退还给母亲。</p><p class="ql-block"> 母亲委屈的盯着我,眼睛就像打开闸门的水库,眼泪从那一双开始浑浊的大眼睛里汹涌而出,断断续续呜咽:“你不是——很想——要一块——手表么。”</p><p class="ql-block"> “是,我是想要,可是要有这个条件。”</p><p class="ql-block"> “你不是——给了我——90元么,我只给你——加了30元,怎么就——没有条件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给您们留着救急用的,您今年都58了,伯伯也70多了,累了怎么办?病了怎么办?伤了怎么办?出了意外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饿不死——勤快人。那不还有——你哥哥——你姐姐吗。屋檐下——就你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母子两人一递一句,你来我往说着、争着,到后来竟然破涕为笑。</p><p class="ql-block"> 最后以母亲的完胜告终。她老人家亲手把那只上海牌不锈钢机械手表戴到了幺儿子手腕上。却将锦盒和发票留在身边。直到73岁那一年,上帝召唤母亲回归天国,那只锦盒就伴随着母亲的肉体化为灰烬,与母亲的灵魂纠缠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自从有了手机以后,我就不用手表了,嫌麻烦 。</p><p class="ql-block"> 母亲给我戴上的上海牌手表被我夫人珍藏着,她和婆婆相处十年,关系极好,情似母女。夫人说:“每每看到这只手表,就仿佛看见了母亲慈祥的微笑,好怀念她老人家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