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牌儿

妥帖

　　我曾试图用百度找找我们童年时代用过的一件老物件，但始终不能找到。想想也是，百度不是我们这小城的百度，我们远去的童年和这个城市的人情风貌，也只有我们同龄人和脚下这片土地知道。比如：茶牌儿！

　　我们这代人和当时的城市都知道，茶牌儿其实和茶没有丁点儿关系。饥寒的岁月，能有衣遮体，有食果腹就不易了，普通人家哪有钱买茶叶。因此，在我们那里：茶，就是白开水，去街上买开水就叫倒茶。茶牌儿就是为了方便倒茶，替代现金的信物，那时候两毛钱能买十个茶牌儿，就是说两毛钱能倒十瓶开水。

　　茶牌儿或木或竹或方或扁一寸多长，两头染上自定的颜色，以与其他同行区别。倒茶时交给茶馆一个茶牌儿，就能倒一瓶茶，方便实用，信用度高，比手机扫码好使。

　　我小时候家里倒茶这活基本是我的。出了我家门往北不远就有一个马家茶馆，确切说就是烧水房。开茶馆的（那时候不兴叫老板）叫马大牙，一个60多岁的单身汉子。马大牙除了牙大，脸上还有几颗白麻子，常年累月七星灶的烟火把他的脸连同麻子烤成了黑红。我早晚去倒茶，见他嘴里永远噙着个香烟屁股，眯缝着眼，不知是防烟熏还是防火燎。

　　鼓风机吹得七星灶喷出火红，灶上的七个水壶争先恐后地沸滚冲出白气。马大牙噙着烟屁股眯缝着眼也能熟练地提壶倒茶，不溅不溢，行云流水。

放水壶的青石板上方有个铁皮盒，来倒茶的人只用往盒子里扔进一个茶牌儿，老马就麻利把开水倒满，顾客提壶走人。

　　文革开始了，学校停课闹革命。我们尊敬的校长被批斗，老师被剃成阴阳头游街，就连在学校里看门，敲钟，扫地，送报纸，倒茶的校工老秦伯也被说成坏分子被抄家。懵懂的我们如入十里云雾。

　　那天我去学校，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校门口老秦伯的门房。小房间敞开着，屋里一片狼藉，衣服、被褥、报纸和破碎的水壶，砸坏的家具散乱满地。我第一次见到人世间的这种场景，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就在我转身离去时，看到地上有个熟悉的小东西：茶牌儿。四顾没人，我俯身把茶牌儿捡起装进兜里，心慌意乱一路回到家里。

　　第二天，我握着那根茶牌儿去马家茶馆倒茶。老马和往常一样噙着烟屁股眯缝着眼，麻利地忙着倒茶续水。我故作镇静地把那根茶牌投进铁盒。就在这一瞬，老马提壶的手停顿下来，眯着的眼睁开向铁盒子看去，我的心紧缩起来。我永远也不明白老马眯缝着眼怎能辨别茶牌儿的神奇功力。他从铁盒里拿出我投进去的茶牌儿，颠来复去看着说：这个茶牌儿不是俺家的，这是新华街东头刘二婶茶馆儿的。说完，他从七星灶上提起一个水壶，把那根茶牌儿投进了火里，灶里冒出丝缕青烟和黄色火苗。我站在那里，像是魔术师变魔术穿了帮，又像偷了别人东西被抓住手一样无地自容。老马还是像往常一样把我的水壶装满，手脚不停地料理着他的七星灶。

　　我抱着装满开水的竹壳水瓶怏怏地回家，满脑子的思绪纠结碰撞着像一团乱麻。

就这样，茶牌儿的事深深烙印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那年我11岁。

2023年8月15日于宛城

（图片载自网络.文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