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归心似箭》</p><p class="ql-block">——谨以此文献给王宝印和车艳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龚立人原创</p> <p class="ql-block"> 一、前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在写此文时,已是1991年6月中旬。</p><p class="ql-block"> 坐在天津市的家中,凭窗望去,40米外就是对面的楼房,只有向天空眺望,才有碧蓝,才有白云,才有极限。我回想生活在八五三农场,生活在雁窝岛的一幕幕……虽然就要进入伏天了,天气炎热,我的儿子,那个小北大荒人,穿着裤衩背心,吹着电扇,边写作业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突然一阵寒气向我袭来,便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寒彻的全身一阵战栗。</p><p class="ql-block"> 因为我想起了26年前的一件事,一次人与自然的较量,一次历尽惊恐与苦难的旅程。也想起一个人——王宝印——我的同学、我的战友、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一个在雁窝岛上战斗、拼搏、奋斗、耕耘、生活过25年,返城后两年就与世长辞的人。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我的心一阵阵地紧缩,一阵阵地凄凉,也许无泪无声的哭泣最为悲哀,我执笔的手在颤抖,但愿此文能寄托我与我同学们的哀思,来表达我们对宝印的祭奠,以给他的在天之灵一点慰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面对大“大烟泡”的果决行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5年12月初,我与另外三名北京知青:汪伯容、王宝印、孙晓阳,加上一个老铁兵董光珍五人受分场委派,到总场参加《东北农垦报》社举办的通讯员培训班,在培训班快结束时,12月26日连续三天,天降大雪。</p><p class="ql-block"> 古今中外的诗人都爱吟雪,研究雪花的五出、六出的花型。但北大荒人没有这种福份,因为只有在气温不低于零下10度时才会有雪花。北大荒的雪从都那么爽快、那么直接,天公无暇去找三百万玉龙,所以不是鳞片,不是鹅毛,而是无情的、寒彻的白雪沙,带着零下30、40度的冰凉,白茫茫、灰蒙蒙,封锁着一切,刺割着人的肌肤,时而伴之以“烟泡”。</p><p class="ql-block"> 所谓“烟泡”即七、八级大风,带着它撕裂天空、扯碎大地的尖厉的声响,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卷着雪沙,10米以外人模糊,20米以外不见人影,分不清天,分不清地,没有东西南北,没有河流山川,有的只是一片混沌,混沌一片。世界都浓缩在一个迷迷蒙蒙、混混沌沌的“烟泡”之中,也许这正是“大烟泡”一词的来由。我时常想敢于面对“大烟泡”的北大荒人乃真的猛士也!</p><p class="ql-block"> 到28日培训班结束时,雪还没有住,“大烟泡”还没有停,天还没有开。总场通四分场的公路厚厚的积雪覆盖,交通已经阻断三天。28日下午,三个北京知青,冯巍、车艳池、贾淑君从社教工作团返回总场。我们八人一起在总场招待所商议如何赶回分场过元旦。按当时的路况就是立即抢修也要一个星期左右才能通车。可这个元旦是我们来北大荒的第二个元旦,是我们在各自的生产队里过的第一个元旦。对我们这些当时头脑中尚存有许多天真烂漫幻想的青年来说,这个元旦与同学朋友欢聚,与领导和老职工们共渡佳节是极为重要的。况且,我们远离北京、离家数千里,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心情也迫使我们要回到同学和朋友们之中,以弥补那思亲的情感。经过研究,我们一致决定:第二天,12月29日步行70里,赶回四分场。</p><p class="ql-block"> 是夜,我与四分场通了电话,找到了四分场政治处主任李维常,向他汇报了我们的决定。他问清我们共四男四女,其中还有一名老铁兵后指示我们,如果明天早晨雪霁风停,我们可以步行回分场,他派马爬犁接应我们。如果雪不住,风不停,不准我们步行。让我们随时与他联系,并说他立即向党委书记于玺汇报。</p><p class="ql-block"> 李主任的指示,领导的关心,使我们激动不已,使我们有了主心骨。我们互相鼓励,互相安慰,做好准备,打点好行装,带着喜悦,各自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安甜地入了梦乡。这期间只有董光珍出去了一趟。</p><p class="ql-block"> 29日晨,王宝印将我叫醒。我随他来到室外,小青山沐浴在阳光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我俩的心绪也格外轻松,立即将大伙叫起。吃过早饭,又买了些馒头揣在怀里,互相检查了棉袄、棉裤、皮帽、棉胶鞋和绑腿,没有绑腿的也用绳子把裤脚扎住。在确定已做好一切出发准备之后。我又与李主任通话,话筒里传来李维常主任喜悦而爽朗的话语:“小伙子们,姑娘们,天气晴好,你们可以出发!我派马爬犁也立即出发去接应你们。”</p><p class="ql-block"> 王宝印、汪伯容、董光珍和我四位男士轮流在前开道,孙晓阳、车艳池、贾淑君、冯巍四位女士在后相随鱼贯而行,翻越小青山,向北直奔大和镇,再折向东朝大柞树进发。这15里路因为靠山,又在山的北面,所以积雪不算太深,但也没了膝盖。气温在零下30度,我们的眉毛、胡须、汗毛、帽子下露出的头发、帽子前面的皮毛上全结满了白霜,而我们的内衣却被汗水浸透了。到大柞树时,我们已用了三个小时。一路上举目远眺,只能看到三种色彩,天是蓝的,太阳是红的,其余一切都是白的。但我偶尔发现在我们后面的远处,有三个移动的黑点,当时我想,看来,世界上不止我们八勇士。</p><p class="ql-block"> 到了大柞树,这里有当时四分场工程队的三间土屋,住着几个打石头的职工。我们决定到里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小屋的主人这几天因四分场不通车,没有车来拉石头,也正闲得无聊,一看我们到来,十分热情,端来热水给我们洗手擦脸,端来开水给我们喝,又有人去灶边给我们做面条吃。正当我们吃饭时,天骤然变了,大风骤起。也正在这时又推门进来三个大肚子的女人。我当时就血涌脑门,放下手中的饭碗,冲董光珍厉声说:“董光珍,你在搞什么名堂?你还有人味吗?你还是老铁兵呢?不知道这种天说变就变吗?出点事,你对得起她们肚子里的孩子吗?”</p><p class="ql-block"> 28日下午,董光珍就曾指着招待所中的三个孕妇对我说:“她们也是四分场的,想跟咱们明天一起步行回去。“我当时就坚决地回绝了,我说:“老董,如果她们不是孕妇,我到不怕增加点负担,但她们都怀孕了,70里冰天雪地,万一出点事,咱们无法向她们的家人交待。”昨天临睡前董光珍曾出去过,我原以为她是劝那三位妇女不要和我们一起走了,因此不曾过问,没想到他却让她们悄悄地跟在我们后面。当时王宝印和汪伯容将我劝住,我们11人连同小屋的主人一起开了个会。经过再三劝阻,将那三位孕妇留在小屋,由小屋的主人照顾几天。这样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三、四位女同学出现了险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再从大柞树出发向北行进时,大烟泡又再度遮住了太阳,遮住了天空,遮住了一切,刮得天昏地暗,刮得路旁的电线发出刺耳的尖叫,这叫声的频率处于接近超声波的高频区,令人揪心、令人恐惧、令人烦燥、令人耳膜欲裂。但是在茫茫的雪原中,当时从大柞树到四分场场部,路旁没有一棵树,我们唯一可以作为灯塔、作为路标的就是电话线的线杆。一路上我们找着一个,再在朦胧中寻找下一个,再下一个……依旧是四位男士在前,大家无言地、艰难地、不懈地前进着。每一个人的心,都感觉得到另七颗心在鼓励自己。</p><p class="ql-block"> 当快到一分场一队时,处在行列中第四位的王宝印偶尔回头看了一眼第五位的冯巍,发现她的两边脸蛋和鼻尖上各冻白了一块。接着他又发现贾淑君、孙晓阳、车艳池的脸上都有大小不同的、白白的、全无血色的冻块。王宝印近似哭泣的尖叫:“都停下!”把我们七人震惊。我们站住了,顺着他手的所指我看到了四位女同学脸上都有冻白的地方。我知道当时王宝印、汪伯容和我一样心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四位女同学相互对视之后,眼中充满恐怖。这时董光珍说:“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到一分场一队休息一下,想点办法。”因为这方面他比我们都有经验,我们随他找到了一分场一队队部。队部空无一人,没有锁,也没有火。董光珍说:“没有火更好。大家用雪搓,用手的热焐,把她们几个脸上冻住的地方焐过来。”于是我们四个男士用雪搓,用手焐,四个女同学忍着钻心的疼痛,泪水和雪水在她们的脸上流淌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近两个小时,冻白的地方终于缓过来了,恢复了血色。大家冻结的心也缓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我们又用队部的电话和李主任联系。变天后他和于书记正在为不知道我们的下落而焦急,同时还告知接我们的马爬犁迷失了方向走到一分场五队去了。并劝我们在一分场一队找知青宿舍住下来。我们没有报告女同学冻伤的情况,只说我们决心继续前进。李主任沉默了一阵之后说:“那也好,你们一定要团结得像一个人,我再派一架马爬犁去接你们。”</p><p class="ql-block"> 我们第三次出发,这次,我们更加小心翼翼。我们用围巾,用口罩把女同学的脸全部包裹好,只留着一道缝,露出两只眼睛。路更难走了。下了一分场六队的坡之后,到四分场六队之间,特别是途经老牛圈前后,雪没到了我们的大腿根,而且显然没有踩到硬底,只是我们的手,我们的腰在雪上支撑减小了压强,使我们没有继续下陷。有很多地方我们近乎于爬,挣扎着,每迈出一步,每爬行一米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付出极大的代价。</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到达四分场六队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14个多小时的拼搏,艰难地步行了50多里,拼掉了我们全部的力气,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分场,我们胜利了,我们开心地笑了,我们的身子却瘫软了。后来知道,第二次派出接我们的马爬犁又迷失了方向,跑到了一分场三队,但我们,归心似箭的我们没有迷失方向,是幸运?还是上苍的公平?</p><p class="ql-block"> 12月30日,六队领导按照李主任的指示,派车把我们送到分场。因为六队到分场这一段路上积雪较少,尤特兹可以通行。我们终于如愿以偿,回到了同学、朋友、战友、领导和老职工之中欢度元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后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一次的磨练,对我后来的人生路上能处变不惊起了重要作用。在那艰难的旅途中,有我的好友王宝印,我们一起共患难,而今一切变好了,宝印啊!你在哪里?也许你的灵魂还在你生活过25年的雁窝岛上游荡。那么,我谨以此篇纪实献给你。</p><p class="ql-block"> 嗟呼!宝印,你享年仅四十有五,你却为北大荒奉献了25年,你的多半生留在了北大荒。你一生中工作了27年,有百分之九十三是为北大荒工作。在北大荒时你是普普通通一员,总是勤勤恳恳、竞竞业业,认认真真地做好你所担当的每一项工作。你为人谨小慎微,但面对工作中的困难和生活中的艰辛却总是大而无畏。你从农工、农具手、康拜因手、东方红驾驶员到中学教师,每一步都留下了坚实的脚印,那脚印上泛着你的汗水和辛劳之光,透着你的青春和生命之光。你是离开北大荒之后仙逝的,但毕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北大荒,在你的平凡之中蕴涵着无可否认的伟大。安息吧!宝印,我的好兄弟,我们将永远缅怀你!</p><p class="ql-block"> 哀哉!车艳池,你是我们38人中的小字辈、小妹妹,但你更是令人神伤。到八五三时你才16岁,一个天真、质朴、清纯的小姑娘。1966年调总场广播站工作后,大家天天都能听到你那甜美、清亮的声音,然而好景不常,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将你毁了。“造反派”夺权首当其冲的是广播站,在一个深夜你为了捍卫广播阵地,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与几十个疯狂的壮汉顽强搏斗,之后惊恐成疾,得了精神顽疾。病退返城后乃至终生未愈,才40岁出头就撒手人寰。你只享受过18年的神志清醒和欢乐,但之后就时时刻刻在惊恐中渡过。你怎能不英年早逝?令我们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们怎能不痛心?人们可能早已将你淡忘,但我们将永远缅怀你![注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附:[注1]此文是1991年6月写的,但写后四年,文中提到的车艳池也仙逝了,2004年3月修改时增加了此段文字,以悼念车艳池。</p><p class="ql-block">[注2]此文原来的副标题为《谨以此篇献给王宝印》,修改后副标题改为《谨以此文献给王宝印和车艳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文1991年6月15日写于天津 2004年3月修改</p><p class="ql-block">作者:龚立人 1964年赴雁窝岛的北京知青</p><p class="ql-block">美篇制作:虚空子 2023/8/15 编辑于天津万隆花园</p><p class="ql-block">虚空子注:此次编辑时,文中的馮巍已于今年仙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