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生难忘的返城路

静若安好

——为纪念邯郸市峰峰矿区辛寺庄村73届知青下乡50周年而作。

文：才才

左三为作者

一九七五年四月，在邯郸市峰峰矿区辛寺庄下乡近两年的时候被小队派到邯郸地区跃峰渠修渠。

有趣的是村里派来修渠的人员大都是知青，我们队除我外还有吴建平，其他小队来的人也大都是知青，记忆中有十五，六位知青。

现在想，各队派知青来，一是老社员大都舍不得家，知青本就出门在外，再派远差也无所谓；二是知青对农活娴熟的程度不如老社员，为凑人数，修渠的活大都落在了知青的头上。

左二为下乡时的作者

我们辛寺庄修建的是跃峰渠主干渠十里洞出洞口，工地在磁县白土镇张二庄村西山脚下。人员派驻在白土三大队社员家中。我住在一位白土村老社员家中，住在与他相邻的一个山梁上，两间用青石垒成的小屋里。

房主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背有点驼。饱经沧桑的的脸上，写满了人生的艰辛。深邃的眼中，显现出的不仅仅是淡淡的忧伤，还有让人感触到老人中少有的饱经风霜的睿智。

看样子他是位饱读诗书的老学究。由于“文革”时代，这位老者一直畏畏缩缩，见谁都唯命是从，毕恭毕敬。听街上邻居说他是地主成分，在白土小学教书。

我把他的青石小屋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净利落，下工后不管再苦再累也要读书写字，做我喜欢的事情。老学究见我爱读书，拿了一些他珍藏许久的古籍给我，有小说，字贴。让我好好保存，到现在我还保留着他送我的一本清末明初潘龄皋的行书字帖。

老先生送我的字帖

在工地上，我们分白天晚上两班作业，按图纸要求，铁锹挖，镐头刨，人拉肩扛。当隧洞下探十多米后，人拉推车相当吃力，两三个人拉一辆土车，一步一撅。劳作强度之大，对于我们这些十七八岁，还在长身体的男孩来讲，实在难以忍受。一天下来，人人累的精疲力尽。

这样在跃峰渠上干了三四个月，到了1975年7.8月份，知青接到了返城的通知，同来跃峰渠修渠的10多位知青，集体回到辛寺庄等待分配工作。

回到辛寺庄知青点后，我们原住的宿舍被新来的75届知青占据，没办法，只能与75届知青挤到一起居住。

我搬到了一位以前就曾相识的知青兄弟明堂的宿舍。这位知青是我彭城老家的邻居，同学，他为人豪爽，义气。

当第一批分到2672军钢的知青定下来后，没过多久我也得到了分配通知:到邯郸地区交通局报到。和我一起分到那儿的有四位知青。

正当我兴高采烈，高高兴兴，即将返城，奔赴新的岗位时，却又得到了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你因出身问题，政审不合格，不适合新的岗位，待再分配。

这穾如其来的坏消息，对于一个初入社会，涉世未深的青年带来的打击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但在那个极左路线猖獗，以出身定英雄的文革时期，我除了沮丧，无奈，真是无力回天，万念俱灰。

回家后，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母亲，母亲半天无语，默默流泪。

沉默一会后，母亲说她所在的单位（彭城耐火厂）有一位工友的家是辛寺庄的，听他常说他和村支书关系挺好，能不能给他说说通融一下。

那时年龄小，对复杂的社会人事关系不谙世事，为了能重新被招工单位录取，在走投无路，万般无奈时，也想试试人际关系这条路。母亲买了礼物，给了工友一份，另外一份由他带给他说的铁杆朋友村支书。

几天后仍无动静，究竟是礼送到了事办不了？还是压根礼就没送？不得而知。母亲说:算了，听天由命吧。

回到辛寺庄，把这事告诉了宿友明堂。明堂说:招工的事，大队当不了家，是公社招工办和招工单位说了算。政审不过关，一般人帮不上忙。决定你命运的是招工单位，你最好找他们。

可招工单位在邯郸，那时年龄尚小，不懂人际关系，父亲冤案末平，家里没有人上公社去邯郸找关系。明堂出主意说:你弄清这俩招工的住哪儿，咱俩去果园偷一筐苹果送给他们试试。

那年头日子过的紧吧，农村人一年到头挣俩钱讨生活都不够，一分钱想掰成两半花，哪儿有闲钱送礼。想要打通招工的关卡，只有就地取材，去果园弄筐苹果送礼。

明堂下乡后分到果园，对果园的情况非常熟悉，仓库的位置，地形，贮存果品的方位，进出果园的线路都熟记于心。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一件事加重了我冒险偷果的信心:第一批分配走的知青即将离开这里，他们对自己能够回城，走出农村，奔向工厂，过上梦寐以求的城市生活，喜出望外，大都头脑清醒，能理智对待。

可也有少数知青见自己比别人先跳出农门，欣喜若狂，头脑膨胀。有一个知青见我被刷下来，非但没有同情之心，却故意恶作剧地往我吃饭用的饭盆尿了一盆尿。

发现这事后，我与他大吵一架，欲动手打架时，被明堂劝了下来。明堂说人家的档案都已提走了，明天就能走向新的岗位，你还待分配，打了架更难分配。想想也是，只能隐忍了。

这事距今已过去50年了，我想那时我们都正值年少，年轻时的一时轻狂犯点错误在所难免，此事如果发生在今天，我想他绝不会那样做。

此事发生后，我随忍了下来，但心情凉到了冰点。一种失落，落魄之感油然而生，为能早日招工回城，不再受他人歧视，决定和明堂到果园偷苹果。

辛寺庄村果园远近闻名，总面积达800多亩，最辉煌时占地近千亩。品种有鸭梨，雪花梨；黄元帅，红元帅，国光。七月桃，八月梨，九月柿子红了皮。我和明堂去果园时正值八月，正是采摘繁忙之际。一进果园，瓜果飘香，沁人肺腑。

那晚明月清风，一轮明月把偌大的果园照得泾渭分明。随着明堂的引领，我俩径直向果园的库房行进。所谓的库房也就是暂时贮藏果品的冷库。当时没有制冷设备，采用传统的瓦屋顶结构。

库房的门是两扇原始的木制大门，门上一把大锁把库房锁得严严实实。见此情景，我心生畏惧，悄悄问明堂:门锁着，进不去啊！明堂未理我，就见他翻转身子，两手托起一扇门板，双手用力托起，露出了一个能容人过去的缝隙。

摸着黑，蹑手蹑脚地走进库房，见堆积如山的瓜果一篓一篓整齐的码成一片。刚要动手寻找想要的目标，闻听后窗有嘈杂的说话声。明堂反应极快，麻利地把摘下的门板飞快地按原样安了上去。

我俩匍匐在地，躲在水果篓子后面，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就听门外果园巡逻队的狼狗狂吠不停！从没偷过东西的我，吓得魂飞魄散。明堂见我如此瑟瑟发抖，悄声嘱我:别吭声。

巡逻队的人走到仓库门前，用手电筒照了照大门，见安好无损，嘴里嘟囔着说:这没事啊。这狗咋就这么狂吠？！又用灯隔着门缝往里照，耀眼的一束灯光射进来，本就魂不守舍的我更加害怕，瓜果浓郁的芳香让这道贼亮的灯光照得荡然无存。

折腾了一会，我俩趴在地上没被他们发现。可能是巡逻队没仓库钥匙，否则进来查看，定准露馅，被狼狗袭击的风险系数极大。狼狗的犬吠声小了，巡逻队带着狼狗离开了仓库。

走远后，明堂快速地找到一筐黄元帅，我俩抬起苹果，端开仓库门板翻身出来，又把门板重新安好，我俩抬着“偷”来的一筐苹果出了果园。

从辛寺庄回家的路有两条，一条大路，沿二矿经一矿到市区。另一条小路，出果园順着小路，沿峰峰矿务局运煤的铁道到市区。小道虽近却路难行，只有50公分的一条羊肠小道，只能供一个人独行。

我和明堂抬着“偷”来苹果不敢走大路，害怕有人查询。沿着铁道那条仅一人独行的小道，一前一后，慢慢前行。走累了把苹果放道上，人坐到铁轨上休息会再走。

行至后半夜，人困马乏，当我俩刚坐到铁轨上迷缝住，一辆由南向北运送煤炭的火车射着大灯，飞驶而来。顿时我俩翻身跃下，滚到道旁，火车则着我们的身子呼啸而过。

躲过一劫，我俩面面相觑，再也不敢到铁道上歇息。回到彭城的家，已近天明，我从苹果篓里取出大半，用布袋 盛上塞给明堂，明堂无论如何也不收，最后执意不过，仅用书兜装了一兜走了。

第二天我用袋子，包了两份用身家性命换来的元帅苹果，骑自行车到峰峰饭店找邯郸地区交通局来峰招工的两个人。

听口音这俩人像是邯郸大名人，一高一倭，四十来岁，住在饭店一间标间里。我自我介绍后，这俩人不等我往下说，就操着浓郁的大名口音急不可耐地说:我们的单位是河北汽车战备团，担负着全地区的交通运输任务，需要根红苗正，政治上可靠，思想觉悟高的人。

看这俩人的态度，听他说话的意思，感觉说服他们不很容易。其实，那时我也是刚走向社会，缺乏社会经验，嘴也上不来，人家说了那么多不能办的理由，自己却无言以对，只能暗自伤神，默默无声，任听人家道貌岸然地说着一堆废话！

坐了半个小时，听他教训了半响，临走时明知道事已至此，难再招回，但拿来的苹果，可以说是用青春，从狼狗口里夺回来的，用性命换来的黄元帅苹果也不敢大胆的再拿回来。

把苹果留给他俩，我说了声知道了，想就此回去。临走，俩带工的说:你家是彭城的？能不能给买几个大缸？我心里不痛快，可出于礼貌，回了句:我试试。

那个年代是计划经济年代，彭城陶瓷厂生产的大缸都是按计划调拨，不对外出售。那时年少，没什么社会关系，找不到能帮我买大缸的人，更主要是听带工的口气，即使帮他买上大缸也难将我招工到该单位。

最终的结果，我因政审不合格未被录用，苦苦地熬了几个月后，于1975年12份分到一个偏僻的，远离城市，劳动体力繁重的一个陶瓷厂（集体企业）。在那里待了四年。

在漫漫的人生长河中，这段辛酸的往事，对于一个刚踏入社会，走入人生的青年来讲，虽是一次重大的打击。但我感觉，这种打击，来得越早越好。来得早，对于年轻人是个锻炼，他会更加珍惜今后的工作，生活。

在我之后的人生中，因有这段挫折经历，让我对工作，对生活，对家庭更加珍惜，爱戴。在事业上百折不挠，砥砺前行。反观那些刚入社会就一帆风顺的人，到后来，到老年再走入逆境，遭受打击要好之千倍。

关于知青返城的话题，给我的感觉是:下乡时场景相同，返城的路却因人而异。上山下乡时千军万马一条路，就业时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是表现好就能早早返城，而是所谓出身好，有关系才难捷足先登。

知青返城的往事，距今50年了，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攸关个人生死前途命运的往事终生难忘，尤其是人到老年愈发感到这些经历有必要讲出来，说给后人听听。

二零二三年八月十日于峰峰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