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1

北方狼

母女上山

人念仙山蓬莱远，

一度换届一悲欢。

留得青山花採遍，

不弃权柄赖神仙。

一个人的命运是什么，是自我奋斗吗？在这条路上走向成功的有千千万万的人, 在这条路上走向失败的也有千千万万的人，古城，在迈入现代社会以后，成就了许许多多医学界、教育界、建筑科技界、金融界的后起之秀，大家在“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的快乐中为这个社会奉献了数以十万计的博士论文，年轻一代的知识与梦想正在改变生活中的一切。

在中国，出现了许多“超越国际先进水平”、“填补了我国科技史乃止世界科技史上的一大空白”的有为青年，支撑起了共和国的牢固大厦，使中国制造迈入了中国创造, 中国产品迈向中国品牌的强劲行列。面对这一切，距离丽芳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对她来讲，那简直就是追梦，一位社会学家讲，人们首先必须有了衣食住，才能从事社会的文学、宗教诸如上层建筑领域里的一切东西。

一个人的命运是什么？是人生际遇吗。有的人生对了，一出生就生在大都市，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有的人生错了，一出生就生在偏远山区的破草房中，要想看看大山外面的世界，还不知要向外走出多少路，等待多少年？

来到大山后，丽芳想想自已走过的路，不知掩面痛哭过多少个夜晚，而当朝阳东升时，面对许多心存悬念而千思不得其解的信众，她，只能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打理着静修斋中的一切。默默的扫地，默默的洗菜，默默的提水。在那里，她好象满足着世界上的一切，简直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她的内心充满着苦楚，湧动着巨大的情感波澜。

一位母亲前来求拜，那完全是一身农村人的装束，然而令她凝惑不解的是，看似一个很穷很苦的没钱人，一下子就向功德箱中投下了一百元。跪在佛像前不肯抬头，以泪洗面，很久很久。眼泪洒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她哭着对神说：“我佛慈悲，让我的孩子快回来，回来……” 从那个女人的身上，她似乎发现了母亲的影子。她想母亲，很想，她做梦都在母亲的身边，然而此刻的她，怎么就象一个逃兵，让家里钱财耗尽，债台高筑，就这样回到妈妈的身边？因为对于母亲，她便是全部的希望、虚荣与骄傲。她要做的，是让母亲怎样尽快的忘记自己，忘记她的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她看惯了人生的种种欺骗，适应了周围的一切。山上就只有她和外省来的身世不明的两位老妇人。晚上就三个女人。到了白天山上就多了一个半老的男人，其实就是附近山下的农民，说他从小进过少林寺，练过童子功，他的师傅童颜鹤发，会飞檐走壁，能测算出世上以后200年的大事。找他算流年、看风水的人多得不计其数。他能凭感觉测算出谁的家宅土地中有墓穴，谁家没有，他能测算出施主喜见贵人的确切日子，其道行之深绝非常人能比。

她牢记鲁迅的一句话，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格言，但多少能算是一点精神上的安慰和支撑：“尚能生存，我当然仍要战斗”。

好象是一种命运的安排，正值省上换届，开场白一般都说得很好：“为了适应改革的需要，发展的需要，西部大开发紧迫形势的需要，本次换届工作的宗旨，就是要把一批具有知识型的、具有前瞻性的、政治素质高、业务能力强、在工作中成绩表现突出的年轻干部提拔到领导工作岗位上来。说白了，我们的一些观念陈旧、力不从心的老同志要舍得面子、屈下身子，放下架子，留下位子。这里并不代表我要说，大家在工作上都没有做到身体力行，尽心尽力，看数字，说政绩，几年来的工作成绩还能经得起可圈可点的，比如科研院所与城市规划……”

某领导的情绪烦透了，因为人人难过换届观，他从机关开会回来，把自己关进卧室里，回想起多年来自己从一个公社的电话员一步一步地走到省级领导工作岗位，容易吗？女儿虽说是省报记者，但老伴这些年跟着自己还没有一个象模象样的工作，虽然一些合作者也投其所好说到他的公司去上班，这个人情咱能欠得起吗？虽然乡下来亲属说，自己住的房子还没有县上部局级干部装修得好，但说这话谁信呢？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看来还是Ｚ禿子聪明，但聪明反被聪明误，还不是活活地摔死了。人啊, 还是本分一点好，没有野心那就是最大的野心，小心行得万年船。

老伴崇拜他，但在她的嘴里从不表现出来，单位的人都把他的老伴称老秦，老秦会说媒，久而久之在省城也有了人脉，小事不用他，一个电话就：

“谢谢，谢谢。太过意不去了，你说儿子在美国什么大学？天，让他们先在电话上谈，啥，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我懂，做父母的都这样，不算帮忙，应该应该，这事包在我身上。”

“什么，儿子谈的对象家在农村，听人说那女孩人很优秀，各方面都很突出，就是那个条件人家还不愿意咱，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那你先说说你的态度和儿子的态度先让我听听，什么，你让我去走一趟梳通一下关系，说明一下情况，我那里有那么大的活动能量呀，不行，不行，实在是力难胜任呀。怎么，再派谁去你还不相信，那我就去一趟试一下，我就不相信还说服不了他。咱是谁呀，咱是老秦。”

老秦自信是一个“旺夫”的命，自己虽然是一个家庭劳动妇女，但每次算命，人家都说她有一个吃皇粮的丈夫。每次丈夫换届，自己不去，都是她偷偷地去庙里双手十合，抽签许愿，每次都顺利过关，百无禁忌。

给女儿打了电话：“你爸的老毛病又犯了。”

女儿向报社领导请了假，匆匆赶回家，拿了点钱，和母亲开始了一次不约而同的自驾游。

这次不同往常，每次到了这个关口，干部家属都休年假，野外创作或踏青。社会主义文化，是否也包括宗教文化？是不能不引起人们高度重视的，因为它事关人们的精神向往、寄托与追求，事关祖国文化传承与长治久安。天不变，道亦不变。

“这次咱不能去公开的旅游场合。”母亲说：“前两年有一个干部想晋升，去一个大雄宝殿上香拜佛，被纪检干部查到了，官没升成，还挨了通报，搞得满城风雨。领导干部只能从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非宗教活动。把心都用在正事上，虽然不公开倡导，但大家都忌讳莫深。因为求神拜佛，就是首先从精神上打倒了自己，怎么能带领一班人去工作？怎么能让大家心服口服地说, 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脚踏实际一心一意搞工作的共产党的好干部”

小车开出了省城, 飞也似地奔驰在高速公路上, 等过了一个收费站, 母亲说:“我也刚听人说, 秦岭里边有一个静修斋, 去的人不多, 高山出灵气, 听人说那里边的卦还算得特别灵。为了你爸，咱就上一次山。”

“不行”， 女儿说：“我单位有人去过，全都是土路，那块地方没有开发，山下全是庄稼地，山下边有个村子，我单位去过的人说，他把车放在村子里的一个小卖部旁，买了人家五瓶矿泉水让招呼好车，车上的反光镜还是被娃们打掉了，还用铁丝划了不少疤痕，让赔钱那农民家里实在也拿不出钱来，和人打官司吗，就不丟咱的干部身份了。”

“不怕，打掉了再修，我买她十瓶矿泉水，再送她一条新絲巾，不信她就不在意。”

“那上山还要走五里山路，听说山上还有野猪。拱坏了许多老百姓的庄稼，村里人都不敢打，打了，下次来一群，野猪和人一样，挺能报复，见了人咬一口就跑掉了。”

“不怕，为了你爸的前程，老娘玩命了! ”

“妈，想开点，我爸都那个年龄了，还和别人争什么，难不成这官他还没有当够吗？”

“娃，你把书都念成了呆子，你知道啥叫无权之苦，无权之难，你爸今天退下来，明天都没有人再理咱了。人说无官一身轻，但退下来了，心里实在也不轻松。”

在山下的那个村子。

村子的东头有个小卖部，

小卖部有个五十开外的女人，

女人说山上没有卖的水。

母女俩说：“矿泉水，要十瓶。”

“钱就不用找了。”

老秦把一条红色的絲巾送给开小卖部的那个妇人，深情地说：“你更象是乡下我姑妈家的表妹，越看越像，咱姐俩可真是有缘呀，站在一块谁敢说咱不象是姐妺俩。”

“看你说的，一看你就是好人，没有城里人的架子。你只管上山，我给你把车看好，咱姐俩谁和谁呀!”

出了村，向远方看去，真是山大沟深，云天一片，山鹰凌空，绿树满坡。虽然说天气阴沉。但估计雨要下到第二天早晨，半年上不了一次山，上山还下什么雨？旺夫的命，没事。”

母女相扶向山上走去，那静修斋不算远，抬眼就能看到。

山路不远，但只走走不到，脚下斜坡，碎石，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城里人哪能受得这份苦，老秦说:“不来后悔，来了更后悔，既然来了，还是看看运气，了了心愿，也能吃得香，睡得好，如果再能抽个上上签，让他爸再能精神焕发的干上一届，那简直就是嘹扎咧么，不但美，而且还美的太太么。”

天空几声巨雷，山风骤然刮起，天上掉下豆大的雨点，远处的庄稼地里传来了吓人的水吼声。风是雨的头，在这空旷山间，雨，说来就来了。

老秦忘了年纪，向前紧跑几步，脚下一闪，便跌倒在地。女儿急步上前，怎么也扶不起来。

路边的玉米地里跑出来两个青年大汉，其中的一个人背起老秦就往山上跑。

到了静修斋，壮汉放下老秦，老秦疼得大叫，说她的脚扭伤了，女儿小倩吓得直哭。

张丽芳打了一盆清水，帮老秦洗脚，清理伤口。一面说着: “遇到这种情况只能用凉水, 不能用热水, 更不能用酒精涂抹，三天以后才敢用，否则肿得更快，不利于后期治疗。”她的言谈举至，护理方式很专业，一定是一个在什么地方经历过严格训练的人，哪里像是一个山中民妇，庵中修女。

小倩定睛一看，眼前的这个人好熟啊! 忙问：“这么面熟，我在哪里见过你，啊，想起来了，你是张-丽-芳？”

“小倩，是你，你怎么来到这山上，大娘是谁？”

“是我妈!”

两人相遇在一起, 握住双手, 有说不完的话。那是在四年前, ‘古都之春’大学生文艺演出大奖赛在艺苑广场演出, 张丽芳和小倩是在一个用餐场合认识的, 两人通过几次电话, 以后就逐渐失去了联系。

小倩说：“真没想到，咱俩会在这里见面？张丽芳，有啥困难，你咋不告诉我？”

丽芳说：“我把我的困难告诉你能有啥用？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谁还能设身处地的帮得上谁呀。”

说到自己的身世，丽芳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我的家在铜岭北边农村，出生后没有见过爷爷，仅见过奶奶。我的爸爸是一个乡下初级中学教师，妈妈是农民，那一年，我考上大学，来到憧憬中的连做梦都想来到的古都，可是，我想错了，一切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生活对我是残酷的，没有人能为我遮风挡雨……”

张丽芳诉说着，她说了好多好多，不时地流淌着委曲的泪。

小倩，这位从小就不知道艰难的城市姑娘感动了，四年前，在那次古都之春大学生文艺汇演中，丽芳宣读节目单，站在舞台上是那样举止优雅、婷婷玉立。她的舞姿是那样的优美，歌声是那样的甜润，不说，谁能知道她是从农村来的。

小倩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丽芳说:“没有下一步，能活一天算一天。”

小倩问:“你的心真硬，就不想爸爸，妈妈？”

张丽芳苦笑着：“怎么能不想?见了面就伤心，我真害怕，他们既然在农村，在那个被人看不起的地方，生下我干什么？他们生下了我，就是生下了自卑，我不去城市不知道，一去城市，才知道农村人所过的生活并不是人们所想要的生活。农村人在城市人的眼里都不如一只鸡，只是会干活的工具，农村娃在城市里是房奴，是蚁族，租住的房简直就是难民营，为城市的建设添砖加瓦是打工族的原本宿命，他们为城市而活着，满足着城里人所需要的一切。为了得到一种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不知需要多少劳累、牺牲与付出。与其相比，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