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水涓涓

浙水清流

      六股尖，一座雄踞于休宁县西部鹤城乡群峰峻拔而险的大山，高不可极而广不可方，海拔1600多米，它是那么雄伟，那么沉静，那么深邃，那么葱茏。六股尖又名擂鼓峰，也称大鄣山，山影层层叠叠，远远的，似天际边的一抹墨色，有北宋范宽“溪山行旅图”的意境，极富浑厚的气势。明徽州知名学者休宁人汪循(1452—1519)，云游六股尖写下《登大鄣山》，诗云：“清风岭上豁双眸，擂鼓峰前数九州，蟠踞徽饶三百里，平分吴楚两源头”。

       在山影的最低处，隐约可见一条河流，安详而又静谧，它是新安江的源头河。从六股尖峡谷飞流而下的溪流顺着弯弯 曲曲的河道缓缓而来，石在水中隐，水在岩上游。傍晚时分，斜阳洒辉，霞光静静地躺在溪上，微微染红了河水，天空似乎放射着迷人的光彩。这时整条小溪显得安静，安静得能听到风过叶落的轻音。

　　据《休宁志》记载了这样一个历史典故，自古以来,率水两岸奇峰秀水一直是隐士们生活的地方，传说汉代有一个太守叫张率,因为那时官场失意，张率身心疲惫，便逆流而上，来到了山明水秀，清幽空灵的六股尖脚下，这里的环境一下吸引了他，索性携家搬到六股尖一带,过着悠然自得闲云野鹤与世隔绝的生活。正是张率的到来,六股尖一带的群峰逐渐被人们称作率山,而从率山方向涓涓溪流汇成河流，人们叫作率水。率水川流不息，流淌在六股尖群山的深处。率水又名凫溪河，浙水。是新安江、富春江和钱塘江的正源头，是一种博大而沉雄的自然与文化的象征。

       六股尖山高林密，古树参天，苍翠欲滴，植被茂盛，终年水量充沛，最有气势的源头水属从六股尖山腰重叠飞驰而下的龙井潭瀑布，被誉为新安江源头第一瀑。元代著名学者休宁蓝渡人赵汸曾经纪游于此，龙井潭的瀑布气势无比震撼，他骇然写下《峡源瀑布》：寒峡隐堂隍，寻源得飞瀑。悬空下千尺，飞鸟惊不度。雷激丹岳摧，电穿青山破。阴崖排积雪，霈雨恒时注。写出了新安源头第一瀑，如同飞悬千尺天上来，声如轰雷摧山岳；流水似电

纵而下，欲将青山穿破。倾盆而下的水注，如同滂沱大雨，滴滴答答不知停歇。这时你会感受到了新安江源头峡谷陡峭，溪水起伏跌宕，水道蜿蜒曲折，山水浑然一体。夕阳西下，率水如同一条洋洋洒洒的红绸带，很随意地飘散在起伏绵延的山峦之中。

     

       率水升腾跌宕，流出了峡谷，流进了新安源村，与右龙溪涓涓而来在此汇集，当地人俗称大源河。大源河沿着小溪一路淙淙流趟到流口，与另一条从汪村镇西北方向潺潺而来的小源河在流口河潭交汇，流口因此得名。流口山环水绕，这里参天大树真多，多的古木满山；这里的风景真美，美出了流口八景；这里的河水真清，清的你能清楚的看见水底鱼虾水草；这里的水真静，静的仿佛感觉不到河水在流动。由于地势走向的原因,她急促地向西北方向流去，她开始在大山深处穿行,两岸山静逸，林幽深,河道曲折，从流口辗转到凫溪。进入祁门县境

 内，凫溪四面环山，风景奇秀，人烟稀少，河流在这里更象是一条寂静之河。明朝祁门诗人李梯被这里的人迹罕至所吸引，写下《晚秋》：“旧尊浮佳醑，新味荐莼丝。峰碧云生处，潭澄水落时。石田禾刈早，霜径菊开迟。啸傲东篱下，渊明实我师。”全诗描写诗人隐居率水凫溪边，   秋天喝着泉水酿

     

成的美酒，品尝着野菜，窗外云绕碧峰，河里溪水浅唱，稻田收割忙碌成一片，小径上满是迟开野菊，过着这世外桃源的生活，如同陶渊明归隐田间，自由自在，采菊东篱。

     

      率水从凫溪持续向东流淌约七、八里，到达河面渐宽，古树众多的五明村，五明沿河村口一排排苍劲有力的红枫树，象时间的老人，一直守护着这个古老的村庄，河面陡然变得开阔起来了，一年四季，碧波荡漾，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三角口、屯田、冰潭、朱家碣、泰溪、江潭，一个个美丽的

村庄映入眼帘，河水更平静了，河面更广了，烟火气息也渐渐浓了起来，他们的祖先同样大都是隐士，世代依山而建，临水而居，和张率一样对这里绿水青山情有独钟。

      率水离开江潭，七拐八拐一滩又一滩，到达了溪口，又有沂源河从和村西南面夹持而来，两条清澈河流轻轻的将宋家洲挽起，在这里和一，因而溪口对岸叫和村，而溪口

又称双溪。站在高处鸟瞰看宋家洲，这座小岛如同卧躺在两溪之间的一头水牛，古书上称宋家洲是牛形，民国时期还住着周姓的人家。

     

       记得十多年前，从六股尖飞驰而来的率水，无声无息、被人忽视着这里谧静深远的山川河流。而我随石田中学的汪红兴老师则十年如一日的对这片山川河流私心景慕。也由于原黄山日报总编，黄山市社科联主席，知名徽学专家陈平民先生对故乡率水河的自然与文化的推重，我们颇想搜罗一些有关溪口和村等地的著述加以研究，然而市场上这类的书籍很少。奇迹终于出现了，好几年前的一个傍晚我在旧书摊上看到一本由清光绪癸卯年（1903）休宁石田人汪述祖的编写的著作《馀园诗稿》，汪述祖字子贤，号林甫，光绪二十年进士（1894），官吏部主事。他工诗且文采斐然，在京城享有一定声

誉；其《姗姗》、《杨花》两曲，风靡一时。诗稿收录了汪述祖好几十首他与友人同游双溪写下率水溪口一带的风光诗集词章，其中徽州近代儒士婺源江峰青问道溪口写下：“乾坤秘錀有时开，吉地原从心底来，不见牛眠好图画，众山低首万牛回”。徽文化大师，诗人，歙县许承尧授学溪口宋家洲吟诗作句：“芙蓉万叠锦屏开，腾踔行空天马来，奇绝地师留吉证，卜年五百气徐回”。这些诗句描写溪口、和村、宋家洲、石坑、茶亭弯一带村庄山野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对这带风水极为称赞。更难得是《馀园诗稿》上还收录了北宋宋徽宗时期（1101—1126）国师赖布衣曾经游学溪口，赖布衣道号布衣子，江西省赣州市定南县凤山冈人。生于公元1101-1126年间，九岁即高中秀才。曾任国师之职，后受奸相秦桧陷害，长期处于流落生涯中，便改名赖太素。赖布衣的足迹几乎踏遍中国南北大地，凭着精湛的堪舆理论与技术，一路积贫救苦，助弱抗强，留下许多神奇动人的传说，正是这位留

名千史的北宋国师，游学布道来到了溪口，极相中这里的绝佳风水，写下了溪口《天子塘地记》和《赖布衣又记》，游记中他预测后五百年溪口这里一定出飞黄腾达的荣名者，历史是不是巧合，果然500年后，率水河畔溪口诞生了一朝名相汪由墩。

     

       清乾隆时期的军机大臣汪由敦虽然身处京城高位，却一生惦念故乡，曾经写了70首《双溪绝句》，十岁那年随父母由常州回到徽州休宁溪口故里，就是这几年的来回奔波，却在汪由敦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在《双溪绝句》中，汪由敦写到故乡的小桥流水渔船水埠：“大连小连水淙淙，杭埠春流拥客艘；滩外有滩三百流，送春直到富春江”。诗句描写着从和村溪口水埠头坐船沿着率水河顺流而下，到屯溪入新安江，穿越三百个左右的水滩，方可到达杭州了。

　　徽州自古人才辈出，南宋诗人赵师秀写到《徽州》：“山绕清溪水绕城，白云碧嶂画难成。处处楼台藏野色，家家灯火读书声”。溪口乡里，率水两岸人家受程朱理学影响，勤学耕读，建功立业为荣。明清之际，率水两岸仅进士就出了近四十个，汪由敦自己都没想过，后来他竟成了这些进士中的佼佼者，清代三朝元老，官居军机大臣，为一朝宰相。

率水百转千回，经石田、旌城，阳干、黄泥塘、小珰、金村、陈霞，合潭，霞瀛，柏溪、沉潭、罗洲，辗转到琳溪、余村、毕村、下回口、一直流到了月潭村，这一溪山水一路歌，由急变缓，由浅入深，两岸有大片的草滩,有成群的板栗林和乌桕树。这一带最美的季节是深秋，乌桕树霜后如血，一眼望去，满目五彩斑斓的老树包围着袅袅升起炊烟的村庄，清澈的溪流在白墙黑瓦下静静流淌，即使是夏季,骄阳似火，这里的景色也非常美丽,河水依然清澈明朗，孩子在河里嬉戏游泳捕鱼，傍晚，沿河水埠头不时有女人来河里洗菜洗碗，男人戴着草帽扛着锄头满头大汗的从地里归来，坐在河傍边的石头上，脚放在水里，登时凉爽了全身，享受着凉爽的河风，这时他会掏出了一根香烟，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春天，率水河一床绿水,水上不时有渔船划过撒网扑鱼，渔船远处一只野鸭子斜着眼睛悠闲的观望着，时而快乐地嬉戏，时而自由的畅游,有时会红掌拨清波，高兴的沿着水面来个水上飞,划出一道道银白色的水波。

　　率水之滨的月潭，在冬季更是清幽了，水天一色,烟波浩渺,宛若梦中;两山相夹中,河水变得更宁静了,水面如镜，可以映出周围山峦的倒影。有这样清澈无比的水流，难怪月潭的这个村名起的这么唯美，宛如潭中月亮的倒影。那是元至正十七年（1357），赵汸与友人求学问道游学到月潭,驻足写下《月潭雪中》：“烟雾空濛雪满山，溪行清绝不知寒。披云钓艇游仙去，激水风轮入画看。野宿遗黎兵后泣，宵征武士道傍餐。多愁多病谁知者，强对清尊一破颜”。其时红巾军在整个徽州攻占已经十二年，焚毁屠洗一空。诗人目睹雪中的月潭河流山川空濛如画，然而诗人置身于美景之中，却忘不了战争中百姓的疾苦。诗歌通过对景物的对比描写，借物抒情，表达了诗人忧国忧民之心。

     

       率水河在众山脚下曲折继续东流，流出了拥挤的大山，到了龙湾、观音山、瑶溪、闵口、雁里，黎阳，屯溪、地势逐渐平缓开阔，流水静如处子。河滩一片片芦苇草绿在夏风里摇曳，河水轻缓了脚步。水面宽阔处，蓝天白云倒映水中，掩映着白墙黛瓦的徽派建筑，诗一般的画面，画一般的意境。

       也是从那时起，通过经年累月的游学，不但进一步了解了率水养育出来陈村的隐士东阜老人，即陈栎(1252—1334)和他的高足理学名贤朱升与倪士毅。朱升(1299—1370)，字允升，回溪村台子上人。据《明史·列传·卷二十四》记载：“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是朱升向朱元璋提出的一项十二字的斗争策略，希望朱元璋要先打好基础，不要好高骛远，为今后建立大明王朝奠定了坚实基础。朱升在徽州人心中无人不晓，他的故事广为传颂。倪士毅，金村倪干人，字仲弘，号道川，学者称道川先生，生于元大德七年（1303)，成长于元仁宗后的经学盛世。倪氏几代人均以教书为业，家学渊源深厚。陈栎、朱升、倪士毅这三位贤达号称“率水三贤”。其时率水两岸文风昌盛，人才灿如繁星。

       

       率水河不仅人文厚重，留下先贤文人墨客文集诗篇，率水两岸的山水风光更是一首首游鱼出听，化蝶忘机的的交响乐，它如同一条白练铺设在皖南崇山峻岭间，朝映红日，夜揽明月，温润新安大地。

     

       我常常攀登到率山的高处凝望着率水的山河，眼前的山水在我的心头是一曲曲的山河颂：徽州大地，无山不美，率河两岸，无水不秀。那是足可陶咏、心驰神往的所在。甚至在我的心灵里蕴蓄着无数美奂的云影川流，这无言的率水天地大美，甚至在梦境中都萦绕着。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率水以不屈生命和意志川流不息着，想到这里你会念起屈原的诗：“驷玉虬以乘兮，溘埃风余上征。”这是一种快意的人生长征和心底的腾飞。

      率山使我们心灵完全达致“撄宁”之境，那是一种神圣的“吾忘我”的无待之境。这时，我似一匹解索脱羁的骏骥，风入四蹄，奔赴绝尘。这时的山河生发，纯任自然而不可言说。

       率水使我们认识自然具有了寂静深远而空明的本根之性，它远离喧嚣浮躁，接近了宇宙的本源，那是绝对宁静的无何有之乡，那横无际涯的虚冲大气笼罩着率山率水的画面。回崖沓嶂、九垓汗漫、云锦万叠、风色千里奔来眼底；浩渺情愫、难忘忧思、跌宕诗境、古今浩叹注入心头，那是人生难再的精神澡雪。那迷蒙的、苍莽的、无可穷极的幽深中是晓色初开；还是暧暧其将罢？是云青欲雨，还是水澹生烟；此中定有大造的瞬息万变，有自然的生死荣枯。那浮动着的浓重的黝黑，是林林总总崔嵬峰峦。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

声；眉睫之间，卷舒风云之色，山水云彩，一静一动，此情此境，一路游走在率山率水中，从风光到风俗，从风俗到风骨。

摄影 文字：浙源清流

2023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