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徐悲鸿画不好马尾？

成振

近读已故戏剧艺术家潘孑农（1909-1993）回忆录，其中颇多名人掌故，读来饶有趣味，特摘录和徐悲鸿有关的二则轶事：

之一

1929年，田汉率领南国话剧团到南京公演，在一次盛大的宴会上，潘孑农认识了徐悲鸿。后来潘孑农卜居四牌楼，靠近中央大学，和徐悲鸿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更由他而结识了宗白华、胡小石教授。徐悲鸿非常关心话剧，偶有演出，潘孑农只要送票去，他总和夫人蒋碧薇准时到场，有时还很坦率地提点意见，因此潘孑农也不时去徐悲鸿寓所拜访请教。

彼时，徐悲鸿自建的寓所位于南京傅厚岗，这是一座两楼两底的西式楼房，隐围于精编的竹篱之中。一进门，碧草如茵的前院，点缀着疏淡的花朵，两株大白杨树荫下，是徐悲鸿的画室，楼下客厅，楼上卧室。春禽夏蝉，偶尔划破静寂的庭院，充满了诗情画意。然而就在这样恬美的家庭里，徐悲鸿与蒋碧薇的夫妻感情，正潜伏着破裂的危机，终于在抗日烽火中离终隙末，分道扬镳于重庆。

徐悲鸿耿直真诚，爱人以德。某年，花牌楼(今太平路)杨公井转角处，中华书局的新屋竣工，尚未开业。有位画家来南京借该处开画展，所发请柬，由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出面，显得有点市侩俗气。这位画家为了抬高自己，还散播一些诋毁徐悲鸿的闲言碎语，说徐悲鸿画不好马尾，往往画了改，改了涂，有时画纸涂破，索性挖补。又说徐悲鸿画垂柳枯条，是用竹筷捶打成笔状画的，看似苍劲，实是歪门邪道等等。徐悲鸿不以为意，而潘孑农等几个年轻人却愤愤不平，反正手头有报纸副刊，就给这个画家编排了个“专辑”：有的说他画的松石犹似扫帚插在字纸篓里，有的说这次画展最优秀的是那些精致的画框，有的建议他今后再开画展，不妨由国民政府通令全国，必须人人遵令参观……，反正全是些讽刺挖苦之语。徐悲鸿看到后，立刻给潘孑农打电话，说这样很不好，既欠忠厚，又失体统。语气中还责怪他不该随着大家起哄。潘孑农感慨道：“徐先生的宽廓气度，由此可见一斑，也使我毕生难忘！”

之二

1933年冬，当潘孑农处在左右夹缝中进退两难，生活上又遭遇苦恼时，决意以宵遁者的心情去东京暂避。潘孑农赴南京和徐悲鸿告别，徐悲鸿写信介绍了两位日本朋友，还特地拣出一幅装裱好的马画送给潘孑农，作为纪念。画马，是徐悲鸿的白眉之作，但这幅画并非常见的疾驰飞跃的奔马，而是迎风驻足悬崖，昂首于无垠天外的立马，徐先生思索片刻，提笔在画幅左上角题诗一首:“丰草生原隰，高步又奚为？唯爱凉风爽，悬崖我自知！”殷殷嘱咐潘孑农要诸事警惕。

1948年北平解放前夕，徐悲鸿困守危城，体弱多病，朋友们都很关心他。潘孑农即以“悬崖我自知”诗句为题，在唐弢主编的文汇报副刊《笔会》上发表文章，遥寄怀念之忱。徐悲鸿读后，曾托南下的熟人带去口信，要他同样事事注意。潘孑农在回忆录中忆及此事，喟叹：“可惜我过份‘天真’，没有深刻领会徐先生的告诫，坎坷二十年，从此失去面诉衷曲的机会。尤为憾恨的是悲鸿先生这幅画，在我身陷冤狱时，被一位会画几笔漫画的人极为恶劣地以火柴商标作诱饵，从无知的小儿手中骗走了。看来有的‘风雅人’不仅作贼，亦善行骗。愿他好好‘秘藏’，不要以此去调换外汇。”

潘孑农说的这两位画家，虽然隐去了人名，但想必都是大师级人物，因此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上穷碧落下黄泉，考证他们到底姓甚名谁。经考，文中说的第一位画家，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在南京中华书局举办过个展，延请林森加持，而且曾经奚落徐悲鸿画不好马尾的，不是别人，正是刘海粟。刘徐二人不和，可谓由来已久。说起刘海粟，想起不久前我听到北京广播电视台新闻频道的一位人气女主播在新闻播报中，竟把刘海粟画展念成刘海“栗”画展，真的被她气笑了。

而趁潘孑农身陷冤狱之机，用“火花”从潘孑农年少无知的小儿那里“交换”了徐悲鸿《悬崖立马图》的那位漫画家，不知姓甚名谁，不过查到该画最近一次现身是在2013年3月25日的嘉德拍卖会上，画作起拍价160万，最后以184万成交易主。

徐悲鸿 壬申（1932年）作 《悬崖立马图》立轴。画幅左上角有徐悲鸿题赠潘孑农诗一首:“丰草生原隰，高步又奚为？唯爱凉风爽，悬崖我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