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影七(3)

骥盐

<p class="ql-block">  凌霄花正处于六月花期的尾声。</p><p class="ql-block">  虬枝苍劲,正沿着承重柱攀附而上,绿叶密密层层、苍翠蓊郁。可惜要再过一年,它们才能绕柱闭环。嫩枝尚在蓬发中,箭镞般凭空横生,居然长达一米有余,这似乎违背了力学的平衡原理,又隐约诠释出青葱生命的无限可能,应该是七月花期的预先蓄力。</p><p class="ql-block">  有三朵晚花在枝端回光返照,橙黄的花朵勉力支棱起喇叭状,孤独地绽放着最后的迟暮光辉。</p> <p class="ql-block">  花柱下是七(3)班的孩子们,她们见到我堪堪起步的电瓶车,一窝蜂似的簇围过来,蓬勃的朝气也扑面而至。</p><p class="ql-block"> “老师,我对不起你呀。”Z同学放弃了“嘿嘿”坏笑的招呼方式,不再搞怪,——她的期末成绩距离和我约定的优秀尚有几分的偏差。</p><p class="ql-block"> C同学属于半超常发挥,迎着我赞许的眼神,挑了挑浓黑的眉毛,一脸傲娇地自竖大拇指,“我还不错吧!”</p><p class="ql-block"> 我转向进步不小的X同学,“这次考得挺好!”她还是那种独特的闭嘴笑,还是那句“张狂”的口头禅,“那必须的。”</p><p class="ql-block"> M同学一如既往地干笑着,有些小尴尬,我无奈地轻轻摇头,不知如何评价。</p><p class="ql-block">  最活跃的居然是P同学。她是我任教小学时的老相识,过早承受了命途的多舛,幸喜活泼依旧,开朗不改。我疑惑地望着她,“你刚才大呼小叫的‘转正’是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  “他们说,M老师说你初二继续教我们。”P同学满脸期待,却掩不住那丝狡黠的笑。</p> <p class="ql-block">  有三三两两的师生从一楼大厅路过,一阵南风也尾随而至,混杂着些许燠热的微风拂身而过,使濡湿衣衫的涌汗略有收缩,恰似我嗫嚅不出的告别。</p><p class="ql-block">  “喜相逢、伤别离”是人情之常,而我是尤其。2022年5.19.酿就的离绪(详见拙文《转身》),还不时在与八(3)、八(4) 班同学“迎面问候、随意攀谈”的发酵中沉渣泛起。转身,再转身,正是归途。</p> <p class="ql-block">  “别‘他们说’,‘M老师说’了,还不是你们说的。”我微笑着“戳穿”了她。</p><p class="ql-block">  “是啊,那么——”在跑道上始终一马当先的W同学再次一马当先,她笑眯眯的发问引来一片同问,“下半年你到底教不教我们了呢?”</p><p class="ql-block">  我首次正面回应,却不是她们想要的答案,“我估计不待这儿了,应该回小学——”</p><p class="ql-block">  “老师,别走。”Z同学直接打断话头,难得的一脸诚恳;终究本性难移,她瞬息做了个鬼脸,“小学生不好玩,还是我们好玩。”</p><p class="ql-block">  “是啊,别走嘛。”附和者其声不绝。</p><p class="ql-block">  “蓦然伤感”的老毛病又犯了,此地不宜久留。</p><p class="ql-block">  “我还有点事。”我骑车落荒而逃。</p><p class="ql-block">  一朵凌霄残花正巧败落,直愣愣下坠,是没有仪式的真正谢幕。有她们几个传话,我也勉强对全班作了简略的交代。</p><p class="ql-block">  身后传来呼叫,“那有空多来串串——”好像是Z,我已不敢确认。</p> 缘遇七(3)班,执教社会课,于我是意外的惊喜。<br>  去年九月初,凌霄经过我一年的照料,初显鼎盛的季候。枝叶葳蕤,恰同学少年;花簇纷纭,如繁星耀空。<br>  栖身儒中这两年,我一直主动看护着这株凌霄。从当初的仆地无助,到现今的倚柱凌霄,凌霄渐渐花如其名。<br>  我拾梯而上,固定逸枝、裁剪残花,其后清除杂草、肥水灌根,殷勤弥补着暑期的缺位。<br>  梯下不远处,是排队做核酸的孩子们。八(3)、八(4)班两月未见,热情的寒暄此起彼伏,让我应接不暇。七(3)班是初识,他们还有些拘谨,至多怯怯招呼一声,甚至叫错了我的姓氏。<br>  他们真乖巧!我作出错误的预判。 事实大相径庭。他们没过几天就展现出别样的面貌——热情,一种炽人的热情!<br>  办公室与教室的距离并不近,我往往需要提前几分钟出发。甫进教室,各种招呼声就破空而来,还有各种触目可及的鬼脸和舞姿。有些黑瘦的Y同学习惯跑过来近挨着我,问询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跑姿俊美的W同学干脆直扑过来,嘴里还嘟囔着“抱抱,抱抱”;拾金不昧的C同学喜欢提问国际局势,深度堪比某些时事评论员;班长P同学往往掏出一本本的课外书,与我共享她的阅读心得……<br>  更多的同学选择投喂。他们疾跑到讲台,或敞开食品袋子任我自取;或撕开包装纸,一个劲儿地递过来;还有的最干脆,直接朝我嘴里硬塞。我一律辞谢,但未必能够全部如愿。这种勉为其难的体验,必将是我内心永恒的感动。 相熟以后,他们开始随意起来,而且随意得颇有特色。<br>  我的老家邻居W同学成绩优秀,可总是一副疲怠的模样:劝他复习,他说,“我不想看书”,让他做综合卷,他又说,“我还不想做卷子”;历史超强的P同学却怯于道法,我催作业时,他能一脸认真地反问我,“啊?还要做作业啊?”作为女生的P同学,在期中考前还席地坐在体育室前的走廊上休息,催她“抓紧点”,她嬉笑着,“老师,我很认真的,考前先要放松心情嘛”;帅气的Z同学惯常用“确实!”来回话,导致后来的课堂上“未待提问头先点,听取‘确实’一片”;娇憨的S同学接力成为捧哏,满嘴“就是,就是”,无缝对接了后来风行全班的“确实”……<br><br> 教社会课我是新手。即便相对熟稔的历史,我有时也要查阅《辞海》确认人名、地名,《道德与法治》小学时也曾任课,可几乎是两个概念。因而,我始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学识不足,担心教学有亏,从而耽误了他们。<br>  感谢孩子们!他们没有遇师不淑的沮丧,反而与我相互勉励,让我强烈的不自信在岁月中渐次消弭,直至无痕。 在某节道法课上,《师生之间》的课件中预设了“你喜欢什么风格的老师?”这个问题,一贯沉稳谨言的学霸P同学语出惊人,她直言不讳“我就喜欢你这种风格”。也许这只是P同学高情商的某个侧面而已,于我却受宠若惊,窃喜中复又诚惶诚恐。或许是她的引领和导向,或许是他们被我的真诚所感,孩子们对我的亲近与日俱增,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率在渐进。<br>  L同学笑眯眯地跑进办公室,怯怯地翻开作业本,“老师,这题我不会。”(详见《沉重的翅膀》)我明知对她的辅导效率较低,依然愿意不厌其烦地讲解两遍、三遍。W同学沉默寡言,表情恒定,一年内我几乎没听到他说三句话,却在校外相遇时愿意对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S同学喜欢把脸挤在限位窗户的缝隙里,在楼上猫叫一样地招呼我,每有回应则开怀大笑。<br>  更多的同学喜欢在自习课时聚到办公室来,请教一两题作业,胡聊三五句闲话。玩笑,偶尔不拘小节;称呼,尝试没大没小。但是,一切的语腔语调,一切的神情态度,他们都显现出一股纯真活泼的气息。<br>  这种偏爱,自然成为我勤勉敬业的源动力,自然成为我们教学相长的最佳注脚。 当然,他们还有各式各样的气质表现,我们还有更多难以表述的温馨时刻,我囿于笔力,唯有笼统概述,希望未曾提及的同学不要介怀。因为,我对所有同学的心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诚挚。譬如,我的大表外甥C同学,有着英文名的L同学,书法第一的W同学,以大运河命名的P同学,声音浑厚憨憨笑的Z同学,能背诵朝代表的课代表P同学…… <p class="ql-block">  期末临近,孩子们似乎有了离别的预感。记不清有多少同学询问过我,“你还继续教我们吗?”我往往一笑置之。他们一般都不肯罢休,公共场合会附加一句“如果我们考得很好呢?”私下聊天就是“你去争取一下嘛。”我明知绝无可能续教,因此不敢给予希望,但也不想让他们失望,往往只能敷衍,“我也不确定。等等看吧,下半年就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希望、失望,让时间来稀释这一切吧。</p> <p class="ql-block">  离别已成定局,情绪必然迥异,何况是回归小学,甚至可能终生不见。这是猝不及防的自我决定。然而,我身有所属,终究过客;幸而,他们学业达标,我了无遗憾。我的记忆必定会永久保留这个学年,毕竟,七(3)班的社会课,是我从教以来任教的真正意义的最高年级,而且,我很确定,终生不复再有。</p> <p class="ql-block">后记: </p><p class="ql-block">  选择个像描写是艰难的,我只能以剪影的方式略作描述,在特定情景下我也只能割爱一些同学,希望遗漏的你们(ZBS YHB PY)不致怪我偏心。终究,探骊得珠需要更高的写作功力,我还不具备;即便本文,早已散乱无序,不堪卒读。但是,人生经历的记录本无完美,姑且以心诚伪饰,贻笑各位吧。</p><p class="ql-block">  再见,七(3)班;再见,儒岙中学。</p> <p class="ql-block">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儒中渊源(番外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儒岙中学是我命定的人生驿站,几度临门,几度擦肩;最终兜兜转转,我只能随波逐流。</p><p class="ql-block"> 遥远的1997年,是我第一次与儒中失之交臂,不过,我至今不曾抱憾。</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师范毕业,听天由命地等待工作分配。其时儒岙尚有23所小学,就职农村,是大势所趋,也是理所当然。</p><p class="ql-block"> 其时,姐姐正跟某人相亲。他在追求之初就打起我的主意,承诺助我入职儒中,以换取我的全力支持。</p><p class="ql-block"> 年轻人的爱情观毕竟纯粹,情感岂可受身外之事摆布?我毫不犹豫地予以回绝。</p><p class="ql-block"> 姐姐明显没有相中他,但因为我,她犹豫过一段时间。至今与我闲聊,她还有那么纯属多余的一丝愧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后,我在报国小学开启职业生涯。起步倒算平稳,然而任性张狂的后果,自然遭遇小小挫折;我爽性自我放逐,决意另觅他校。</p><p class="ql-block"> 那是2001年的夏日,气温远不如当今酷热。当时手机已经袖珍小巧,有如今手机电板的尺寸,而我还不是移动的客户,只有BB机能对外即时联系。气喘吁吁地跑到公用电话亭,我回拨了L校长的电话,我知道新学期的去向应有着落;然而鬼使神差地,我竟不假思索地否决了去儒中的提议。</p><p class="ql-block"> 或许,我还有哪里跌倒哪里爬起的执念;或许,才疏学浅让我内心产生了莫名的退意,又或许,当年数次跟姐姐申辩“我不想去”后,需要这次心理的自证。</p><p class="ql-block"> 至此,我已想不出任何交集儒中的缘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安然扎根农村小学,潜心于个人驳杂的兴趣爱好。平生不尽意,寄情书酒花。</p><p class="ql-block"> 转瞬,儿子幼儿园大班即将毕业。同年,我参与进城考试,终于失败。</p><p class="ql-block"> 再转瞬,儿子步入青春期。早一年,我已在新昌购房,奈何学区与儒中仿佛,更奈何,儿子学业不敢奢望。</p><p class="ql-block"> 再再转瞬,儿子在儒中届临中考,学业依旧艰难,我极想尽点最后的心力伴读左右。恰逢所在小学撤并,我虔心申请,最终如愿以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儿子不出意外地折戟考场。三年来逐次取得的进步一纸清仓,我们一夜回到解放前。强烈的自我否定持续地控制着我,天命既定,人事已尽,我心如死灰。</p><p class="ql-block"> 暑假漫漫,唯有醉酒。日均一箱啤酒,似乎根本不能疏解我的焦虑、自责与绝望。</p><p class="ql-block"> 喝酒治标不治本,无济于长久。那就读书吧,做点喜欢的事(当然喝酒也是我第二喜欢的事),也许能排解负面情绪。我恢复了夜读的习惯,重翻了《苏东坡传》,选读了李白的一些诗文;果然,疗效初见。</p><p class="ql-block">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至此,客居儒中,还是归根小学,我已去留任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3年7月19日改定于天姥山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