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是文中的小方拍摄于1990年代。这些房屋还有我们当年插队时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到了1970年初,阶级斗争的弦越拉越紧。村里一些成份“高”的人,劳动时受到管制,不许乱说乱动,只许好好劳动(其实也是和我们大家一起干活)。队里的一个富农子弟被派去担茅糞,一年四季从不许间断。大队领导班子——革委会苦于没有抓到“阶级敌人”,便经常召开群众大会“深挖狠抓”,晚上吃了饭男女老少就集中到村里小学校,听大队革委会主任作“动员”,公社革委会不断来人检查督促。终于有了结果,革委会接到群众举报:大队财务收支混乱,尤其是巢础厂、运输队问题多,收入与实情明显不符,大队会计老尹有贪污嫌疑。村里立即向公社作了汇报,公社很重视,指示我村革委会成立专案组审查这一阶级斗争的重大动向。</p><p class="ql-block"> 专案组由五人组成,除革委会主任出任组长外,还从三个小队各抽调了一人,有我、小赵、小方三个知青以及大队出纳小龙。我们之所以被挑选担任如此重任,一是因为我们三人都是小队的会计或出纳,被审查人员是财务人员,查账是这次专案工作的重点;再就是革委会对我们充分信任,我们几人都是北京来的知青,与尹会计没有亲属关系,不会徇私枉法。要不然村里人不是亲戚就是邻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得罪人的事谁都不愿意干。</p><p class="ql-block"> 据揭发信中说,尹会计在几年前兼管大队运输队的财务,曾伙同他人将财务收入采取少记账的办法贪污。信中还推测,他可能直接贪污了运输的山西名药“龟龄集”。革委会主任借着这个由头,又组织全村社员开会深入揭发,又揭发出一些问题,如那年队里成立巢础厂(用黄蜡制造一种养蜂用品——巢础),他用了许多巢础没付款;他分自留地时,他的亲戚和他自己都比别人分得多;他的工分在全大队各小队轮流记或重复记,有多记工分之嫌等等。芝麻蒜皮,不胜枚举。</p><p class="ql-block"> 我们来到专案组,想起几天前,我们作为队里新选出的会计、出纳,尹会计刚给我们讲过课,整个培训工作到此时还没有结束呢。而现在面对受审查的尹会计,我们几人倍感尴尬。我们除了从心里感到过意不去外,当看到那一摞摞账本和单据时,也确实有点云山雾罩的感觉。主任简单地说了些让尹会计停职检查的话,宣布大队账目在查账期间冻结,以后会计工作由大队出纳小龙接替。不但我们几人,连小龙都是尹会计的徒弟呢。一时我们都面面相觑,一声不吭。</p><p class="ql-block"> 简单地按年头分了工,大家便打开一本本账本,默默地看起来。我们都是新手,账本都看不太懂,查账从何说起?我只觉得尹会计这人挺不错的,懂得东西特别多,是农村中的知识分子。他的字写得特别好,账目记得清清楚楚,账本干干净净,一点儿涂改也没有。我心想,这倒是个学习的机会。我正不知道会计都是干什么的呢。</p><p class="ql-block"> 我们查账基本是以审查账面为主,现金账与分类账对照着检查。有时把尹会计叫来当面询问,偶尔外出调查。几天下来收获不大。主任说这可不行,他赶紧把这一情况向公社作汇报。公社很快就给我们加强了力量,派了两个干部参加到我们的专案组里来。大队革委会非常重视,为了不耽误工作,还派专人给我们做饭。立刻,我们的工作有了起色。我和小赵发现有一笔大队苗圃卖树苗的收入现金收据中有,但现金流水账中却没有;派出去外调的公社干部也发现了几处雇用我村搞运输的单位付给我们的运输费用要比同期我村账面上多;另外,主任派人去丈量了尹会计家的自留地,确实发现他的地多了一些。还有就是有一些吃喝问题,如他在某人家拿了鸡或鸡蛋,却让队里给那人记工分之类的事。</p><p class="ql-block"> 查账中最难办的是原始资料的获取。但那些原始单据就太差了,几乎都是白条,用钢笔、圆珠笔,甚至用铅笔随便地写上几个字,有时按个私人印章,有时就按个红手印。如支出单据可能就是“某人收到某人的某某款”之类,而收入则常常没单据,由拿钱回来的人口头报一下(运输收入常常是这样)。特别是大队企业的钱、账都归一人管,就是说记账、管钱的都是老尹,出纳几乎就是个摆设,多记一笔少记一笔谁能知道呢?</p><p class="ql-block"> 通过几天查账我们提出,跑运输时那些车老板长期在外,一两个月才回来交一回款,而且交多交少也是他们说了算。我们应该去雇主单位查他们的支出账,这样就可知道我们大队的收入总数。但大队干部不同意,说是没有这笔经费。我们知道,包括大队干部、车老板和会计这么一大帮人全都不愿意查清楚,因为查清楚对他们绝对没好处,他们一个个肯定都不清白。最明显的是有几笔收入在现金流水账上已明确记录在册,但到总账上却没有了。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老尹的账目怎么能“平”。</p><p class="ql-block"> 另外,巢础厂的账目就更说不清了,因为只见有人上工,记了工分转到小队参与分配,还有费用支出,却不知收入在哪。没有收入,办这个巢础厂的意义何在?社员私下里说,巢础厂就是给大队干部拉关系用的,因为养蜂的都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一般社员是不敢养蜂的。他们既要自己用巢础,也要将巢础送人,与外村的干部做一些权钱交易,要不然这些大队“高干”(我们同学给起的特别形象的名字)拿什么摆阔呢。所以这些事情怎么能记录在案呢,让那一笔笔糊涂账就糊涂下去吧。但这可就苦了我们这几个认认真真查账的知青,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让我们查账,目的是让我们做出一个没有问题,或稍有一点小问题的结论,从而使这些干部过关。</p><p class="ql-block"> 我们把查账中的疑问列举出来,公社干部认为尹会计的问题很严重,经请求上级以后决定对尹会计实行隔离审查,让他老实交代。之后,尹会计写了一份检查,针对我们的审查中的疑问做了一些情况说明,按他的说法,除了那笔卖树苗的收入他无法解释外,其他基本上都是被冤枉了。他说运输收入全是运输队的人自己拿回来上缴,他记账。如不相符,也是别人的问题,与他无关。他提出一点,运输队人员交款的时间可能滞后,希望我们进一步审查、核实。龟龄集他吃过,是队里搞运输的朋友送给他的。至于那药是怎么来的,他就不知道了。鸡和鸡蛋全是为当时来村的工作组的人做饭时拿的,大队干部都知道,根本不是他自己吃的。</p><p class="ql-block"> 公社干部说尹会计极不老实,全部都是避重就轻,推卸责任,要采取进一步措施深挖,痛打落水狗。并要我们几人认真核实,再深挖深查。我们天天面对快翻烂的单据、账本,心里一阵阵起急。经过核实,我们确实发现那些运输收入不是都没记,有的记在下一年的账目中了,有些收入的记账日期晚了几乎快一年。这不但没有扩大我们的成果,反而为尹会计的说法做了印证。这是公社干部万万没有想到的。难道这就是两个多月来我们查账的结果吗?</p><p class="ql-block"> 眼看又要夏收了,小队长说我自从当上小队会计就没在队里干过活儿,小队的账更是没人记。夏收活儿忙,人手少,让我回队。我去找革委会主任商量,他说正准备把专案组的工作暂停,夏收过后再说。夏收过后,专案组再也没有恢复工作,革委会做出一个决定,让尹会计退赔了一百多块树苗钱,其他问题不了了之。当然,他的会计工作再也没有恢复。</p><p class="ql-block"> 我嘛,在查账工作中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农村财务科目分类,学会了记账,为我将近六年的农村会计工作打下了基础。</p><p class="ql-block"> 未完待续,请看下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