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b> 改革开放后,大量的外资(含港台)涌了进来,首先进来的是油品化工水泥造纸污染性大的行业,其原料成品大进大出,需要配套建设大型港口。<br> 兹将与外商在码头建设过程中亲历的若干轶事,按国籍(地区)在美篇里分别呈献,以飨各位。</b><br></h1> <h1><b> 日本有个生产船用机械的百年老店,叫辻产业株式会社“TSUJI”。由日本辻家族于1888年在日本造船重要基地佐世保市建立。</b></h1> <h1><b> 2002年3月22日,辻产业重机(江苏)有限公司在张家港成立。公司占地面积33万平方米,拥有长江岸线450米,拟建泊位两座,5000吨级成品和原材料专用泊位各一座。主要业务为修建中型船舶。</b></h1> <h1><b> 该公司主要有两个人与我打交道,一个是姓辻的三十来岁的公司主管,脸上从无笑容,说话语调与他的面容一个样,甚是傲气,我的对策是不卑不亢,有事说事。另一位是负责接谈的中村,看样子六十岁不到,见了我脸上总挂着笑容,胖胖的,花白头发,会说中国话,短句为多,长了就得换口气。有时闲聊起来,知道他老母亲有病在身,尚在糕饼店上班。有次他说他精于日本剑道,我笑着回应我还练过湖北老家的武当剑呢(天知道),“呦西!程桑,我们的,切磋切磋?”“没问题。”每次临走时,他都会对我鞠上一躬。</b><div><b> 说归说,我和中村没切磋起来,倒先和辻主管“切磋”上了。</b></div></h1> <h1><b> 院里听说是个日本项目,从武汉派了一个小刘博士来当翻译。那天正式谈合同,谈到码头水域地址钻探的事,辻主管对我布置的钻孔数量有意见,说太多了,中村翻给我听。我解释说布置多少是按我国地质规范来的,这事真不能马虎。我们单位几十年来都是中国百强设计院,若因地质情况不明而把工程搞得鸡飞蛋打,我们的牌子和名誉可就毁了。</b></h1><h1><b> 不等中村翻完,“辻主管”突然带着轻蔑的口气冒出一句中国话来:“名誉对你们单位就那么重要?”</b></h1> <h1><b> 我一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教养的人在初谈正事时会当面说出这种话? 就顿时火了,大声嚷道:“当然,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辻产业对自己的荣誉是这样认为吗?”</b></h1><h1><b> 我气呼呼地合上本子装进包里,站了起来,打算“开路一马斯”,中村一看不妙,连忙拉住我:“程桑,别生气……”我犹疑了一下,便从包里拿出合同递给他:“中村先生,这是合同。你们看看,有事电话我”。小刘还在叽里咕噜对辻主管说一大推英语,我喝道:还啰嗦什么!他懂中国话!</b></h1> <h1><b> 在车上,刘博士问我:程总,从没见你发过这么大的火……我说:“我不会为拿一个项目去低声下气,更别说是对日本人了。你瞧那姓辻的趾高气扬的德行,他那句话是在侮辱人,也侮辱了你。你听不出来?书呆子!”</b></h1> <h1><b> 过了几天,中村来电话,请我去他们公司再谈合同的事。<br></b><b> 一见面,中村抓住我的手:“程桑,哈阿唷!”“你好!”坐下来,他说他回了日本一趟,带给我一点小礼物。说着就从柜子里取出两个用彩带系着的精致方盒子,“这糕点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家母做的。请你一定要尝尝。”看着他真诚的目光,我连连点头称谢,谢谢他,谢谢他母亲。(事后我也请同事带来了武汉麻烘糕和孝感麻糖回敬)。</b></h1> <h1><b> 我对中村说:我一入行,总工程师给我们讲课就说:码头设计最关键的就是桩基设计和岸坡稳定设计。这两点都离不开地质资料的准确性,所以地质钻孔的数量和深度必须保证……中村点头,表示明白。</b></h1> <h1><b> 接着我给他解释了中国港口设计的四个阶段、报批审查三个程序、所涉及的十来个政府相关部门及他们的批文。他摇摇手,表示记不住,能否给他一份书面的。我拿出一份《港口建设执行框图》,这是我为应付越来越多的外国商家专门编制的,一目了然,也是我们在许多竞标项目中屡试不爽的招数。</b></h1> <h1><b> 谈到合同价,他希望我们能帮帮忙。我表示你们日本国内设计取费标准是5%,我们比你们低一些。但贵国港口勘察费标准我不清楚,能否告知?他不断摇头说他是搞土建的,对这实在是不了解。<br></b><b> 经过几番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价格大约是日本标准的55%,我们国内标准的180%。看中村的表情,比较满意,当然我的内心也是,不过面部显示的是有些不爽。</b></h1> <h1><b> 1994年,与南京江南小野田公司(日资)签订设计合同时,我就是因为没有及时向他们显示出“不爽的表情”,日本人把签字笔拿起又放下了。结果多谈了二天,“优惠”了20万元。<br></b><b> 教训啊!各位。</b></h1> <h1><b> 整个合同执行得比较顺利,测量、钻探、项目建议书、工程可行性研究、初步设计已告完成。这档口,突然接到海事局的电话:“辻产业”码头后面的设计你们不搞了?我说:“搞啊,马上进入施工图设计阶段。”“这就怪了,他们把总平面图送到海事局请我们审查。我一看图签不是你们院的……”<br></b><b> 我赶紧跑到海事局局长办公室,摊开图纸,先看图签,发现是六机部上海一个设计院的作为。</b></h1> <h1><b> 还没出海事局大楼,我就拨中村的电话,没人接,闪人啦?</b></h1><h1><b> 回到单位,他电话来了:“程,程桑……”“你别桑桑桑的!施工图是怎么回事?”中村一时语塞,半天才说这是公司的决定。我听了大光其火:“我们不是签了合同的吗?你们日本不是法治国家吗?你们不是信奉儒家的诚信为本的吗?!跟我玩这一手。告诉你们公司,单方面终止合同,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挂上电话,气还没出完。</b></h1> <h1><b> 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是开发区主任来的:“老程,事情我知道了。”“辻产业给你去了电话?”“你先冷静一下。这个项目我是从邻市挖过来的,不容易啊。你千万不要走法律程序,那影响太大了……”主任说你们院在我们这儿项目一个接一个,丢了一个就丢了一个嘛,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嘛……人家的设计费只有你们的30%嘛。<br></b><b> 经他这几个“嘛”,心中的火渐渐小了起来。是啊,小不忍则乱大谋,主任确实是和我们院的关系不一般,这面子得买。我也向上海那院问清楚了事情的梗概,是几个退休的老头子搞的个什么咨询公司,把这活撸过去了。<br></b><b> 我向总院汇报了事情经过,院长说那你就打个盹吧。</b></h1> <h1><b> 两天了,“辻产业”还没动静,我们已干完了的活费用要结算呐。不行,得催催他们,正要打电话,中村来电话了:“程桑,今天晚上,一起米西米西?”<br></b><b> “没时间,我要起草起诉书。”我故意吓他。<br></b><b> “X主任的,都给辻主管说清楚了。真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便说那今晚八点去你办公室,我们把费用了结一下。中村高兴地回应:“唷西唷西。我就是这个想的。”</b></h1> <h1><b> 八点整,我准时到了国贸大酒店1203室。一看,偌大的一个办公室虽灯明火亮,但就他一个人坐在里面。见我进来,他忙起身相迎,然后准备去操弄茶道。我摇摇手说,别忙了,你知道我不喝茶,抓紧时间谈正事吧。</b></h1><b><br></b><h1><b> 事情很简单,按国家规定《工程设计收费标准(2002)》</b><b>版规定的设计前后期费用比例,一会儿就算清楚了。我现场起草了个结算单交给中村,说如果辻主管没意见,你们打印出来签字盖章后我来拿。<br></b><b> 我这时定神一看,怪了,中村不吱声,脸色还有点腼腆起来。他拉开抽屉,把“结算单”放进去,又期期艾艾地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嗫嚅着:程桑,一点,噢,一点小意思,请务必收下!</b></h1><h1><b> 我顿时一惊,站了起来,一手按住他拿信封的手说:“中村先生,这个,绝对不行!”中村抽出手,从桌子对面快速转了过来,掀开我的西服口袋,就把信封往里塞。我一扭,信封就落地了。</b></h1> <h1><b> 除了家人外,谁都不知道我所有的西服,从买回上身,口袋的封口线是从来不拆的,防止衣服走型。 我趁中村弯腰拾信封,赶紧夹着包向办公室门口跑去。中村这时显出了一个剑道手的敏捷,胖胖的身躯后发先至,抢先一步到了门口,转身用背顶住门。喘着粗气,满脸泛红,灯光映着他额上渗出的细细汗珠。手里拿着信封,一种拜求的眼神透过镜片,直直地瞅着我。我戏谑地对中村说:“你这是干嘛?啊?绑我的票?”话音未落,只见他上前一步,“咚”的一下,竟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同时双手向我举起了信封。</b></h1> <h1><b> 这镜头让我顿时惊悚,他花白的乱发,硕大的脑袋离我那样的近,几乎冲着了我的小腹,这举动也简直叫人难以置信。我“诶!”地叫了一声,天下哪有这样送礼的?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更没人给我下过跪,他是个老人啊!内心着实不忍,我不由自主地欠身,双手接过信封,夹紧包,拉开门,直奔电梯。</b></h1><h1><b> 偌大的一层楼,空无一人,寂静无声,1203房间的门也轻轻地合上,收去了透出来的最后一缕灯光。<br></b><b> 这一晚,我难以入眠,他的脑袋一直在眼前晃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男儿膝下有黄金啊,难道日本人不懂这点?当晚一直没想明白。但对这信封里二万块钱的处理,我已想好了主意。</b></h1> <h1><b> 第二天一早,我把司机刘兴坤叫了过来, “你现在去一趟国贸。” 严肃地对他说:“中村认识吧,上次在沙洲宾馆吃饭的那个胖子。十二楼,1203房间。靠门口的第二张桌子,他若在,你马上把这个信封放到他桌子上,转身就走,什么都别理。”又详细地告诉他,“辻产业公司”要从饭店侧门的电梯才能上去,大厅的电梯不停十二楼。<br></b><b> 不久小刘就回来复命,事已办妥,没发生任何情况。我听后轻轻地舒了口气。</b></h1> <h1><b> 挨过了两天,我径直去他们公司取《结算单》,没见着中村,我问办事员中村呢?她淡淡地哼了一句:他昨天回国了。<br></b><b> 我听得呆了几秒钟,竟有些怅然若失。几天了我一直在想,这是我连累了他吗?他现在在干嘛呢?是在故乡院落里练剑?还是在给老母亲捶背?<br></b><b> 又过了几年,我听开发区的人说,他已经去世了!<br></b><b> 中村先生也就六十多岁吧,怎会如此早逝?我只能对天无语、默默祈祷。</b></h1> <h1><b> 与中村先生近半年的接触中,看得出他是一位可交之人。对人谦恭有礼,反求诸己。我偶尔会回想起这个事情的演变, “辻产业公司”先是单方面终止合同、继而行贿遭拒,自知公司已颜面尽失了,万一我不知趣再闹出点啥幺蛾子……<br> </b><b> 可以想象出辻主管当时的心态,解套的唯一办法就是迅速打发中村回国,这样人证物证就说不清了 。 要知道,在日本行贿2万元人民币,执行者将处以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处以500万日元的罚金,或两项并罚;对犯有该罪的企业法人最高处以3亿日元的罚金,并没收企业非法所得。<br></b><b> 辻主管,你是个人物啊。</b></h1> <h1><b> 2019年,辻产业重机(江苏)有限公司宣告破产,被中国一家民企收购。<br> 不尊重别人,不讲究诚信和道德的人做任何事情,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破产”,哪怕你是个人物。<br><br></b><p><b> 中村先生,错不在你,愿你在天之灵安息!</b></p><p><b><br></b></p><p><b> 2023.7.8 木鱼镇</b></p></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