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懂的七七高考

随心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数月前,在大学同学聚会期间,听到当年“老三届”的陈永和同学谈他七七年高考的经历,也勾起我对往事的追忆:那中断十一年首次恢复的高考,那共和国史上唯一一次冬季的高考(考生570万,录取27万,4.74%的超低录取率)。而对于有幸参与其中的我来说,真可用两个字来形容——懵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懵懂之一:要考试</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7年,是我插队下乡的第5个年头。在这之前,从73年“交白卷”事件后,招生时仅要求写一篇批判文章作为参考。遵循的是“自願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流程,条件是“政治思想好,身体健康,具有两年以上实践经验,年龄20岁左右(不超过25岁,未婚),相当于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工农兵及上山下乡、回乡知青”。当时称为“工农兵大学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此,下乡期间,我们除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外,更重要的是致力于劳动中的表现,具体体现在多挣工分、吃苦耐劳、苦干实干上,力求赢得群众和干部的好评,以便能夠从生产队、大队、公社,逐级过关推荐到县里,再让“领导批准、学校复审”。而因年龄等限制,当时“老三届”巳基本淡出招生的范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77年夏天已过,惯常的招生竟然杳无音信。之后隐约传闻说招生要进行改革,又说要恢复考试,让人半信半疑。到九月后传闻便多了起来。10月12号宣布要恢复高考。最明确的是10月21日中央台播送消息,《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宣布中断11年的高考正式恢复。而这离12月中旬的考试仅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也意味着五年来以政治和劳动为主的拼博,要迅速转变为用笔和脑来进行另一种方式的较量。其时间之紧,转变之快,用“仓促应战”来形容亳不为过。</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懵懂之二:学什么</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要考试,学什么呢?心里一点底都没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先把曾经束之高阁散乱的中学课本找到。心想:语文与政治靠平时积累,重点应该是数理化吧?当时我们高中缩短为两年制,还有许多学工、学农、学军及政治学习的时间,课本的内容浅而少,做题更是不多。当时有两门主课为《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课程表上简称为《工基》、《农基》,而数学有些章节还是油印补充的小册子。光靠这些显然是不夠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时没有考试大纲和考试内容,没有往届的资料可做参考,更没有现今这样铺天盖地的教科书、参考书可买,也没有任何补习班可上。对考试的內容与方式更是无从可知,可说是两眼一抹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我好不容易才在舅的家里翻到一本高中物理习题集,简直如获至宝,便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啃这本书上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11月5日《福建日报》公布招生简章和报考条件(这时距高考仅40天时间了),才知道竞争有多激烈。从“老三届”到应届生,不论有无工作,是否下乡,结没结婚,年龄从应届生的17岁到“老三届”的30岁,均符合报考条件。更没想到的是,不但分大学、中专,还分文科、理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后来,传说越来越神,甚至有些智力测验题、逻辑分析题(例如猜自己头上帽子的颜色之类)等,也在社会上流传,颇让人有点无所适从之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懵懂之三:怎么学</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年9月份,在半信半疑阶段,只是找当年自己似曾相识的课本,在收工后的晚上翻翻,以图找回点记忆,作为准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10月份,消息逐渐明朗,考试是肯定无疑的了。便象许多人一样,放下农活专门回城复习了。而我复习的重点便是那本物理习题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本习题集没有答案。因此,到底做得对不对,要靠自己多方去考证,直到有把握确认为止。这样理解会深透些,但速度就慢,基本上那个月都花在这本书上了。印象较深的是题中老是一个光滑的小球在光滑平面上做各种运动,求解速度、加速度、质量、重量等相关问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于中学课本学得较浅,习题难度较大,故做题还是有点费劲。有时苦思不出,到外边厕所小个便,反而豁然开朗了,方知脑子不能太疲劳。又有几天,晚上用脑过度,觉睡不好,甚至通宵处于兴奋状态,难以入睡。便意识到这样不行,便注意夜晚不要去想太难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10月21日明确恢复高考后,母校古一中曾组织一次数学模拟考试,我去参加了,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许多题目的题型都没见到过,感觉难度挺大。又风闻“老三届”基础扎实,解题能力强,骤然感到强有力竞争的压力。但随后又自我安慰:他们毕竟只是一部分,由于年龄大了,有的工作了,有的结婚了,甚至有小孩了,且离开书本的时间更长;而近年毕业的,学的内容也不多。故又给自己打气,遂又鼓起点“舍我其谁”的勇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后来,有关部门请老师在文化宫剧场免费讲课补习,妹也设法给我找了一张票,18排中间的。那是放电影的大厅,容纳千余人的座位都坐滿了,舞台上老师就着块黑扳讲课,我根本听不清,也看不见。感觉亳无效果,白费时间。故此后仍埋头在家按自己的计划复习,不再去凑热闹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时我的好友黄永耀同学,他回乡在近郊的吉兆村。他坚持天天来我家复习,桌子只夠我用,他搬个小板凳在床边复习。我们各自埋头看书做题,很少交谈,偶尔才讨论一下题目,绝不聊天。也许是看重一起复习的氛围吧!后来他报中专,有幸也遂了願。</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懵懂之四:填志愿</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1月公布招生简章及报考条件后,要报名填志愿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报名分大学和中专。中专把握可能大些,但心有不甘,则选报大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次,要报文科或理科。相同的三门课是语文、数学、政治,不同的是文科考历史地理,理科考物理化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若报考文科,显然我这一个多月的物理复习白费了。况且,历史地理中学没学,全靠小学时学过,资料难找,背诵的东西也多。再者,认为文科当老师的概率大,而我不想当老师。最后还有文科的录取名额没有理科多。综合这些因素,不用多考虑,我不假思索地选择报理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接下来,就是考虑报三个志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个志愿自然选省外大学。因为当时我都没出过省,真想趁上学到外边感受一下,最好能经过北京或上海。故目标便转向了东北。还想着南方的人大都怕北方的冷,我就偏冲着冷去,以增加录取的概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对于东北,永耀说大连号称不冻港,冷中还算优。于是,我们找到个学校叫“大连工学院”(那时我们也不知有重点和普通大学的区别。当时没有互联网可用,没有资料可查,仅凭报纸上登载的条目进行选择。除了北大、清华、复旦等几个名校,其他的似乎没啥概念),专业内有个“防震抗震”专业,还招3个人。想着前一年唐山大地震,死了不少人(我还曾专门写信给唐山市委,要求参加灾后重建工作呢),估计许多人听到“地震”二字还心有余悸吧?而我不怕。于是,便把第一个志愿填为大连工学院的防震抗震专业。(在考试后还向院党委写过一封信,表达了自己的恳切与决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个志愿自然报省内大学,因为招收名额多。福州大学和福建师范大学各招一千余人。为避免当老师,便选了福州大学,具体专业记不清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三个志愿是保底。想到当农民谁都怕,以至于怕沾“农”字边,那我就偏向“农”字行,便报了农学院(当时好象还不在福州),以便确保成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后在是否服从分配上,亳不犹豫地表达同意。因为当时就我来说,只要能离开农村,什么学校、什么专业都在所不惜。甚至,即使肯定下次高考能有更好的学校或专业,我都宁愿这次走。因为在农村五年,确实也呆夠了。尤其看到那些陆续招工、招生走了的战友,也太需要这一份成功,用以告慰自己,告慰于家人,也告慰于那些关心我的同学与战友们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懵懂之五:去考试</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福建是12月16、17号考试。当时是各省自行命题,考试的具体时间也略有不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考试总分为400分。语文、政治、数学各为100分,物理化学合并为100分(文科的历史地理合并为100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6号早晨我按时来到考场(是个小学学校),大门前红色横幅的大字格外醒目:“祖国,请你挑选吧!”让人忽然有点自豪与肃穆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有家长送,没有亲朋陪,那时的人们独立意识强。社会上也没给太多的宠溺与关注。不过是一场考试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于昨天巳看过考场,故很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每张双人桌坐一个人。我举目环扫四周,大家都默不作声,静静地等待着。若按录取比例,这间教室大概只能录取一个,我心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摆上准考证,放好三支钢笔(借了父亲及小弟的两支笔,灌满墨水,以防意外),瞥了一眼借自父亲的手表,离考试只有几分钟了,监考老师开始宣读考场纪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为第一门考语文,并不觉紧张,倒有点庄严的感觉,毕竟好几年没考过试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考卷发下来了,有一张白纸(作草稿用)和几张(大概4张吧)印刷黑格的方格纸。题目居然是一道默写(10分)和一道作文题(90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默写题是毛主席诗词《蝶恋花.答李淑一》。好在平时我会哼唱,故毫不费力。但其中一句“杨柳轻飏直上重宵九”中的“飏”字怎么也想不起来如何写,只好用个同音字代替,因为不能在这多费时间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作文题是:《大庆见闻一则》读后感。文中叙述1965年一位记者到大庆深入生活,与铁人王进喜一起到家属基地托儿所的所见与感想。要求对此文写篇读后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题不难写,关键是侧重点不能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不打算用草稿。先是花了足有10分钟打腹稿,然后边想边写,力求不涂改,直到把给的纸(4页或5页)全写满。是写到最后一行的“写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末了还剩点时间,我反复检查到铃响才连同那张白纸草稿一起交卷。(后来到校后才得知,语文总得分为93分。这超出我的预料。而语文是我复习时花时间最少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下午考政治。总分100分。因为花时间背了些题目,平时也较关心时事政治,除填空和选择题外,我对问答题尽量多写、多发挥,宁详不简,多多益善,感觉较为顺利。(后来得知,成绩为89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上午考数学,总分100分。因为复习时间及做题都很有限,试卷中有的题型都没见过,故仅得45分也在情理之中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数学考得不理想,只能承认现实,也不去多想了。下午投入最后一门理化考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理化两门课合起来100分。其中物理为60分,化学40分。物理我复习时花时间最多,但面不夠广;化学在校时学得不深,复习时又缺乏资料做题,故最终得分才58分应属预料之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实在的,虽然也感觉数理化成绩不理想,但也没影响到心情。反正尽力而为,不留遗憾便是。考试中时常还忘了是在高考。这可能是在中学时没怕过考试,习惯使然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两天的考试过去了,短暂的战斗结束了,也不去多想它了。在家休息两天后,重又回村参加劳动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懵懂之六:录取了</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8年春节的前两天——2月5日(2月7日为初一),我正与同学在街上瞎逛,小弟急匆匆赶来,说通知书到了,江西的,叫我快回去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听到录取的消息时,我没有范进中举式的狂喜,也没意外的感觉(可能是之前通知过体检吧)。只是纳闷:怎么是江西呢?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家得知,是江西冶金学院,机械系冶金机械专业。学校座落在赣州市。通知中称要在鹰潭或南昌转乘长途汽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着这真真切切的录取通知书,我这才确切意识到五年的下乡到此为止了,节后不用再下农田了。(就在前一两天,便听说有西安公路学院、大连海运学院的通知书到。县城小,邮局见到录取通知书,消息很快就传开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且,这个春节可以轻松过了。(后来,到我节后办完手续2月26日动身赴校时,本省大学的通知书还没消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真没想到的是,下乡五年的艰苦劳动,最后却靠短短两三个月的笔耕书读来起作用。难怪有“世事难料”之说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懵懵懂懂地、不经意间参与了共和国高考史上最特殊的一次高考,并经由此实现了自己人生路上的一次弯道超车,是幸运的,也让人感慨至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是个特殊的年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特殊年代特殊的人们,包括你,我,他……</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后记</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年的考试成绩是保密不公布的。直到我到校上学后,才从当年负责招生的辅导员周老师处获悉,说我总分285分还是挺不错的,只是数理化的成绩占比较低,从而没被其他学校录取。而他是福建人,就想在每个地区都招一人,宁德地区就选了我。他这一选,我便成为当年629名新生中的一员,也就不必等节后福州大学的选录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的资料得知,77年福建文科的录取线是210分,理科是230分。当年北大在福建的录取线是290分,清华大学为300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显然,仓促上阵的并不光是我,几乎全体考生都一样。岂止考生,从中央到地方相关部门,以及学校,都显得匆忙与准备不足。据说当时连印考卷的纸张都成问题,后来临时调用印《毛选》的纸张来救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当年国家急需人才已到刻不容缓的地步。在77年底招生后,仅过半年,78级招生又开始了。而到79年后,大学招生才恢复到以应届生为主,年龄也相应收紧了。之后招生数逐年上升,录取率增长更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2022年,当年全国报名高考人数达到了1193万人,招收本、专科生1014万人,录取率达93.7%,(其中录取本科生467万人,录取率约为40%)。而研究生就招收了124万人。相比于77年的650万、27万、4.74%这组数字,令人不得不惊叹我国大学教育发展的突飞猛进,以及无可比拟的跨越与辉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中国的腾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张伟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2023.8.8.</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