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豫南诗孩去天国了

野柿树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当代著名诗人陈有才(1940年--2023年)</span></p> <p class="ql-block">  2023年7月最后一天的夜晚,鸡公山上风声呼号,正随意翻阅手机微信忽然看到《百花诗刊》公众号跳出一行文字:“2023年7月31日4时39分,当代著名诗人陈有才先生在信阳逝世,享年84岁。”瞬间震惊、错愕、疑惑、悲痛等等俱来,陡然站起,凝视窗外黛蓝的夜色,万千家乡往事、文坛昔日情景以及陈有才老师的音容笑貌奔涌而至,令人不禁悲从心底生,痛彻心扉,欲哭无泪,彻夜难眠……</p> <p class="ql-block">  我认识陈有才是在40多年前的1979年,20岁出头的我刚调入信阳地区文化局《豫南文艺》编辑部,跟随主编汤漳平先生(原河南省社科院研究员、楚辞研究专家、漳州师范大学教授)当助手编辑出版这本信阳地区唯一的文艺双月刊杂志。地区文化局在当年老行署大院办公楼的三楼,编辑部与局里的戏曲剧目工作创作组共用一间稍大的办公室,室内摆了一溜办公桌,正中间还有两张并在一起的桌子。我新来桌子就摆在进门的右手边,上班第一天的中午打开门就看见办公室中间那两张合并的桌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正呼呼大睡,许是开门声惊动了他,只见他翻身而起一下子蹦到地上高喊一声:“起床了!”倒是把我吓了一跳。</p><p class="ql-block"> 真正吓人的是几天后我从同事那里了解到此人名叫陈有才,是著名的民歌手,肚子里装有5000多首采集的豫南民歌,特别擅长创作五句山歌体的新民歌!听说他也是刚从固始县调入文化局剧目创作组不久,现暂时没有住房午休就在办公室桌子上解决了。我顿时对这位睡在桌子上又敏捷跳下桌子高喊“起床了”的新民歌诗人油然而生敬意,觉得他又好玩又可爱可敬。</p><p class="ql-block"> 好玩的事不断发生,有一天进办公室看到我的桌上放着一迭诗稿,上边还压着一张纸,上写四句诗:“喝了一口猴桃酒,吟了歪诗十几首,能否刊登贵刊物,还请编辑高高手。”我忍不住笑了。说实话我初来乍到,对文学还一头雾水满脑子懵懂,仅凭着几十篇广播稿和《学习与批判》文章便一脚踏进文学殿堂,自从进入文化局手捧《豫南文艺》杂志那天起,面对一众高知高才情的老师们,每天都在诚惶诚恐地学习再学习,崇拜加崇敬,突然看到陈有才老师这页独特诙谐的投稿诗,不禁哑然失笑,心情轻松了不少,原来大师也像孩童一样调皮天真啊!弥猴桃是大别山特产野果,果子不大,外皮有短毛,果肉碧绿裹着油黑的芝麻小籽,咬一口满嘴香甜的山野味,不像后来改良的被称为奇异果的大弥猴桃,丢了山野的魂便索然无味。当年信阳新县、商城等县包括鸡公山都在研制用这种山野弥猴桃生产一种弥猴桃果酒,酒色琥珀透亮,果香浓郁,甜甜的口感很为受众欢迎。陈有才许是下县采风时饮了这琼浆即兴吟诗,许多年后也能让人感受到他当时的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和神采飞扬。</p><p class="ql-block"> 陈有才是快乐的、诙谐的歌者,圆圆的脸上常常挂着笑意,笑容里藏着的一丝狡黠和虚妄也会时不时闪现一下。写诗吟诗时的陈有才是狂放的,手舞之足蹈之,操一口纯熟的固始家乡话诵诗唱诗喊诗,激情四射,感染力极强,无论是朋友相聚、开会研讨、文学讲座,逢他到场开口讲话必气氛热烈欢声笑语绝无冷场,调侃插科加上信手拈来的豫南民歌哥哥妹妹一起来,“拐过屋角子”“磨过庄台子”“手把槐枝望郎来”“想郎想得脸焦黄,夜夜睡觉想着郎,打开枕头给郎看,眼泪发芽二寸长。床底下挖了个养鱼塘。”…….这些从他口中蹦出的泥土味鲜活的民歌句子至今让我难忘。陈有才曾称自己是诗孩,说自己出生在大别山的山歌窝,是“吃民歌长大的”,从1958年开始创作新民歌便爱上了,“许久不唱五句歌,嗓子结了蜘蛛窝”。与诗歌相伴他每天活的欢蹦乱跳,歌声飞扬,狂放不羁。有人认为他轻狂、几十岁了还不稳重,但他带着《俺唱山歌党定音》唱到了北京1965年的全国青作会,唱着《一路山歌进北京》参加了1979年的全国第四次文代会,他挟带着全身流淌已渗入到心灵魂魄之中的大别山民歌之血脉,跳跃在自己大海星辰般的诗行中,这个始终保持着泥巴娃童真和欢乐、不稳重不深沉永运长不大的大别山诗歌的孩子唱着跳着把一个接地气的诗样人生写在他深爱的终身不离不弃的家乡豫南大地上。</p><p class="ql-block"> 1980年,我随《豫南文艺》编辑部和诗人陈有才、小说家陈创、散文家孙炳鑫、评论家包亚东、画家汪明学等几位老师,以及后来的首任文联主席孙耀德,财务人员张淑兰等陆续进入信阳文联筹备组,并共同参与和见证了信阳地区文联的初创和组建成立。《豫南文艺》更名为《报晓》,全新改版为文学季刊,陈创老师亲赴北京找到著名书刊装帧设计专家张守义为刊物设计了全年4期的封面,从那时开始我与陈有才等几位才华横溢的老师们就坐在一个办公室里用心编辑这本纯正的文学期刊,也起步开始了我自己的文学之旅……</p><p class="ql-block"> 记得与诗孩陈有才先生一起去信阳各县、乡村采访采风,举办笔会、座谈会,听他一路即兴唱山歌(后来还有人恭维他是海豚音呢)用固始话大声诵读自己的新诗,也听他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地向文学后生们讲述他的“山花”“繁星”一样的民歌(我说:民歌是山花,它比山花更绚丽多姿;民歌是繁星,它比繁星更璀璨夺目!--陈有才《我的民歌情结》)以及诗和远方;看他坐在一群诗孩堆里真诚传授自己的写作心得和人生感悟,也看他晚会上满面春风与女文青疯狂起舞,舞后不忘歌一首:“春叫猫儿猫叫春,听它越叫越精神,老猫亦有叫春意,不敢人前叫一声。”</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些年在鸡公山上1号楼,省文联文艺家创作基地也是文艺作品的孵化地召开的许多次笔会、研讨会、作品分析会等等文事活动,诗孩陈有才先生伴着山风林涛,畅饮着鸡公山大曲酒载歌载舞,洒脱风趣,乡俗俚语连珠,极尽风头之巅,文友诗友们皆熏熏然,才思飞扬,飘飘欲仙,那是何等醉人又令人无限感怀留恋的一番文坛景象啊!</p><p class="ql-block"> 记得与陈有才先生偕夫人、也是他一生挚爱的张道勤老师一同乘船走三峡,酒过三巡后这位老诗孩面对涛涛长江水放声高歌,赤脚狂舞,引得一船乘客蜂拥进我们所在的船舱和走道围观,以至两名船务人员急急奔来大声呵斥驱散人群……现在忆起还让人忍俊不禁。</p><p class="ql-block"> 记得在文联简陋的编辑部,那是我的文学课堂,得天独厚地享受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们的指教和熏陶,当然也包括陈有才老师,他送给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丰富的社会生活积淀和永远昂扬激荡的诗情。常常,我们会讨论某位作家或作者的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评论等,当然也讨论诗歌,那时我和年轻的文友们喜欢的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波德莱尔《恶之花》,以及莱蒙托夫、雪莱、海湼、西蒙、普希金、叶赛宁、泰戈尔等西方诗人的诗歌,国内也有我们崇拜的偶像诗人北岛、舒婷、海子、顾城等,津津乐道的是朦胧诗、野兽派,而有才先生却喜欢吟诵聂鲁达:“爱情这么短,遗忘却这么长”,更喜欢被艾青称为三个耳朵的聂鲁达摸着额头说的:“第三只耳朵倾听大海”“还有第三只眼睛看宇宙!”有才先生一生酷爱写情诗,尤其擅写火辣辣的新民歌情诗,记得《聂鲁达传:生命的热情》译者杨震说:“如果一个人只在二十多岁写情诗,他可能只是个发春的动物;但如果他到六十多岁还写出遒劲的情诗,那么,他就是巴勃罗·聂鲁达。”说心里话,我那时对陈有才先生的五句山歌新民歌诗是有些不屑的,每每这时,诗孩陈有才先生就会满脸不悦,强烈表示:“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则会拿里尔克的诗来讥讽他:“挺住就是一切!”多年后当我也活得淡泊了整个世界时才感觉到自己当年对诗和文学的认知是多么浅薄和无知。</p><p class="ql-block"> 岁月苍苍,还有许许多多的记得无从展现无法重复,多少遗憾!</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1990年我与陈有才老师在编辑部</span></p> <p class="ql-block">  1995年春,我离开故乡信阳去遥远的南疆广西工作,陈有才老师送别我一本他的诗集《乡土·乡音·乡情》,并题赠“弱水三千一瓢饮”,令人感佩万千!我拿着自己刚出版的第一本小说集《晓宇小说》诚惶诚恐回赠陈有才老师,在扉页上写下“同窗共读十五载,折柳之时仅一书”。15年光阴倏然而过,岁月匆匆人生沉重,此刻,文字是如此之轻浅啊!</p><p class="ql-block"> 2011年《陈有才诗文集》(五卷本)由河南文艺出版社隆重推出,正式出版发行。这部160万字的诗文集,浓缩着诗人半个世纪的创作结晶。当代著名诗人贺敬之为该书题写书名,著名翻译家高莽为文集画的封面诗人画像,厚重的文字托起诗人辉煌的文学历程和成就,高山仰之。我在千里之外的广西南宁看到相关书讯,深为敬佩。一天清晨,忽接一女声电话,告之陈有才老师有套书托她相送,嘱我前往她的住所邕江北岸柳沙某小区去取。兴奋之余立即驾车前往,到达后见一丰腴少妇手捧一包书站立,开口即闻豫南乡音,谈及陈老师表情却有些异样。难道是我多疑了?暂且不管,抱了这包书就急奔回家,拆开来果然是五卷精装本的《陈有才诗文集》,十分惊喜!看着卷首有才老师辨识度极高的花草体赠书文字,想着这千里送书的情意和那表情异样的女子不禁泪目。不久便接到有才老师的电话,果然有故事。此前已听闻有才老师“道是无情却有情”的夫人、终身伴侣张道勤老师患病去世后,曾有不少“才粉”“诗粉”追慕于他,令这位唱了一辈子哥哥妹妹情歌的叫春老猫心旌摇荡,“才粉”中就有这位送书的女子,也许这回老诗孩真是动心了,莫不是借送书让我帮忙相一相?无论是哪一种猜测,我的有才老师有才老兄的这一举动都令我感动。然而,他最后却让所有追慕的女“才粉”们失望了,因为亡妻张道勤才是他终身的挚爱心中永远的女神,现在他像当初那个宁愿离开大学也不放弃追求爱情的痴情男孩一样,去天堂继续追随他的爱情女神了。</p><p class="ql-block"> 陈有才先生是享誉全国的当代著名诗人,信阳当代文学的奠基者和代表性人物之一。从事文学创作六十年,一生辛勤耕耘,成就卓著。著有诗集《乡土·乡音·乡情》《陈有才情歌二重唱》《陈有才短诗选》《陈有才诗歌精选》《陈有才诗文集》(五卷本)《望贤居随笔》《老灯台》《诗艺与杂文》等专著四十余部,著作等身,获奖无数。陈有才词条入选《中国诗歌通史》,为中国乡土诗人重要代表人物之一。写下记载陈有才终身成就的这一串串文字,我不禁长叹,悲夫!信阳文坛和中国诗坛痛失英才!那个热爱生活热爱家乡热爱民歌和诗,一生都在唱着欢乐情歌写着普罗大众听得懂爱听爱唱的山歌民谣、紧贴家乡土地新诗的老诗孩去天国了。在人间,他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一生都在写自己喜欢写的诗,唱自己喜欢唱的歌,60年诗歌创作,始终激情勤奋,矢志不移,在诗的王国里他永远是个活泼好动、快乐纯真、激情饱满的孩童,永远不老,绿树常青,这,多么幸福!</p><p class="ql-block"> 这个幸福的豫南老诗孩如今去天国写诗唱歌了,他的天堂之歌一定更美好!</p><p class="ql-block"> 2023年8月5日于鸡公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