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鼠的宿命

陈老五

（作者：陈老五 音乐：尧十三《瞎子》）

初冬的一个早上，我在家里发现了一只老鼠。当时它在餐厅翻箱倒柜，我闻声而动，抄起扫把准备对其实施抓捕。老鼠身手矫健，一顿令人眼花缭乱的穿梭走位，爬上了厨房窗户。我蹑手蹑脚地摸近，迅速地掀开窗帘。老鼠大概也没想到我能找到它，它做出了一个极具人性化的动作，飞快地转过头瞥了我一眼，眼神惶恐不安。我没料到老鼠它竟然被吓呆了，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画面就这样静止了两三秒，一个气势汹汹的房主与一只贼眉鼠眼的老鼠隔空对视，直到我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捉鼠的，老鼠也在同一瞬间想起来自己需要逃跑，结果就是还没等我举起扫把，它就一溜烟地钻进了不知哪个角落，再也找不见了。

我没有气急败坏，从我发现老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它必死无疑。尽管第一次抓捕失败，但我一点都不担心，我知道，我将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逮住它，然后杀死它，就暂且让它多活几天吧。虽然我跟它无冤无仇，但谁叫它是一只老鼠呢?人类天生就讨厌老鼠，它们又脏又臭，长得也难看，总是偷吃东西，半夜惊扰人休息，打出生起就莫名其妙成了四害之首。可以说，生下来就有罪。所以让我去杀死一只老鼠，我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相反，我是一个拥有同情心的人类，我将会在杀死老鼠之后在心里替它祈祷，希望它下辈子不做一只老鼠。

我请来了我的母亲，她的捕鼠经验丰富，有若干只老鼠曾经死于她手下。母亲带来了第一个捕鼠神器——老鼠夹子。这是一种由两根半圆形的粗铁条折叠在一起的器具，中间有根强有力的弹簧，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把它掰开，掰开后在夹子中央设置陷阱，放上一颗花生，引诱老鼠来吃。一旦老鼠进入夹子里，就会触动弹簧机关，捕鼠夹的两根半圆形铁条会瞬间强有力地夹紧，轻则紧紧夹住老鼠、令其动弹不得，重则直接把老鼠拍死。

这种工具异常残忍，我能想象到老鼠被夹住后奋力挣扎至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当然，我的怜悯之心微薄，还不足以改变我的捕鼠决心。只是没想到我家里的老鼠也是见多识广，它并没有上当，好几天过去，它竟然能做到在不触发夹子机关的情况下吃掉了中间的诱饵。

于是我的母亲又带来了第二个捕鼠神器——捕鼠笼。这是一种充满人文关怀的捕鼠工具，它远离血腥、拒绝粗暴，只在笼子中央设置诱饵，老鼠一旦进笼触动机关，笼门会自动关闭，老鼠就被关闭在笼里。

我觉得只要一只老鼠脑子没有问题，它就不应该拒绝这样一款文明的捕鼠器。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过单纯。我低估了老鼠内心深处的坏与恶，它竟然不知好歹，没有闯进我替它设置的温柔的陷阱。

面对这样一只智力在线的老鼠，连捕鼠经验丰富的母亲都束手无策，我想我应该开始认真起来，稍微分出一点精力来对付这只可恶的鼠辈。我来到农贸市场四处溜达，我知道这里鱼龙混杂，能人异士颇多。不多久我就达到了目的，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听见有个电子喇叭里发出了一段循环播放的机械声音:老鼠药，不怕你老鼠多，就怕你没有老鼠；老鼠闻到死光光，吃到死光光，老鼠就死在旁边;老鼠死得快，老鼠死得多，老鼠走过当场死，一分零六秒，120都救不了!

我克制住了把这段老鼠药广告加上节奏改编成rap的冲动，跟摊主询问价格，一番讨价还价，买下一包并得到额外赠送四包的福利，不亏。摊主也拍着胸脯向我保证，这药绝对猛，野猪也能放倒!

告别农贸市场，我仿佛又看见了我家的老鼠，它蹬着两条后腿，肚皮朝上，口吐白沫，眼神充满不甘地死去。我把老鼠药撒遍房子各个角落和所有柜子旁边，静待老鼠出来觅食。又是几天过去，我又失败了。老鼠药丝毫未动，该不会是这只老鼠对老鼠药过敏吧，这真是只神奇的老鼠!

现在轮到我束手无策了。当一只渺小的老鼠每天深夜出来活动，撕咬物品发出刺耳难听的噪音，它不至于对我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但这件事如鲠在喉，令人极其不舒服。我试过吞饭团，试过喝老醋，就是无法让它消失。

关于人类为什么要消灭老鼠，我想出了另一种可能性：食物链的头部想要打压其它群体，会创造出一套规则和理论，然后举着正义的大旗去消灭它们。有关我们要消灭老鼠的理论大致有“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鼠目寸光”、“胆小如鼠”、“首鼠两端”、“抱头鼠窜”等等。

我想起了自己高中时期有一段时间沉迷网络和游戏，白天睡觉晚上翻越学校围墙出去打游戏。那段时间我经常把生活费全砸在网吧和游戏厅里，有时候一个星期也吃不上一顿饱饭。那段时期我总是半夜游荡在黑暗里，不爱跟人交流，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过街老鼠。

在冬天最寒冷的那几天，我突然闻到厨房某个柜子里散发出来的恶臭，我打开柜子查看，发现了那只老鼠的尸体。那只老鼠终究还是死了，它逃过了我的捕杀，但还是逃脱不了宿命。或许它是冷死的，又或者是饿死的，还有可能只是它寿命到了，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这根“鱼刺”在我吞饭团喝老醋都无用的情况下，竟然慢慢自己消失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宿命论，热爱幻想的人士从来不觉得卑微的生活是他们的宿命，就像老鼠们也根本不会知道，人类创造出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样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