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藏花园

伶怿

宝藏花园六七年前，我突然发现了小区里的一处花园，二百来平方，一半种着玫瑰，一半种着月季，蔷薇，绣球，还有我叫不出花名的品种，那是一个黄昏的傍晚，满园的鲜花被镀上一层金辉，在夕阳下摇曳生姿，仿佛坠入凡尘的一群仙子，我开心得不得了，刚想着摘两朵，就听见一男一女严厉的声音：哎，小孩（叫我么，当时三十多岁的我），这花只能看，不能摘。扭头便看见一个严历高大的爷爷和一个温婉细腻的奶奶不知何时从花丛里冒出来。（爷爷的声音铿锵有力，奶奶的声音很细很缓但不凶还有点温柔），我讪讪的答应着离开了，但心里对他们的印象很深刻：在这个小区还有这么细腻的人呢！再次经过花园时，为了缓解我初次摘花的尴尬，我每次都热情地和爷爷奶奶打招呼，他们似乎每天都在花园忙碌着，时间长了大家慢慢熟络起来，他们邀请我进花园里拍照，和他们的花近距离接触，我看到了很专业的养花装备：温度计，湿度计。花架，储存水，各种小玩意，我也不知道干啥用的，我喜欢花却只限于观赏，但有人的喜爱却落实在行动和细节里，无妨，各有所爱，相互温暖。有一天，我刚和孩子走下车，奶奶叫住我说：你的小孩很聪明呢，你看看和你背诗背得多好啊!一定不能骂啊！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也在观察我的小孩呀！于是我也经常让我的孩子和老人打招呼。果然爷爷奶奶很开心呢！…………今年上半年，我看到爷爷家门口有新的花圈，我好奇地问爷爷谁去世了，大爷平静地说：我老伴走了。想着已八十岁的爷爷刚走掉老伴，我自我感觉他应该会很伤心孤独吧，于是再买好吃的时就顺便提过去想给他一些，如此几次之后，爷爷说：“小王，我不需要你给我带东西，我小儿子已从美国回来准备照顾我两个月，然后大女儿从香港回来接着照顾我，我的二女儿在太原，平时给我送吃的，他们已安排好轮流照顾我，奶奶已带癌生活了十一年，虽然我和孩子们都全力地照顾他，但她自己身体慢慢衰弱，离开对奶奶来说也是解脱，我看得很明白……”我的脑袋“轰”地一下，似乎打开新的世界，信息量太大：我们互动六七年，我从来不知道奶奶身患癌症，她那么温柔，那么和蔼，更不知道他们的孩子身在异国却如此孝顺，只是很开心每天看到两位勤劳细心的老人，认真的生活，甚至从来不会向年轻人抱怨半句生活的不容易。奶奶去世前，我们的互动仅限于花园里，奶奶去世后，我却了解到关于她生前更多的事迹，奶奶一辈子从事教育工作，精心培养三个孩子，孩子们都很有出息，并且各自的小家庭也很幸福，甚至孙子们也很优秀，当得知母亲患癌之后，各自分工，但却用很科学的方式来疗养母亲，他们用西医的方式治疗，用中医的方式调养，一阶段一阶段地慢慢调理病情，辗转中国好几所著名的医院，每次都是在医院附近租下房子，孩子们轮流来陪伴，直至奶奶可以完全出院，在家里吃药养护，小儿子定期从美国寄回靶向药，大女儿在十一年的照顾期间，自学中医，写下十厘米厚的临床病历，连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都为之惊叹，称之为医学史的奇迹。十一年的医疗花费达200来万。在和爷爷奶奶的互动中，我一直觉得有趣，因为爷爷奶奶的性格形成强烈的对比，爷爷坚定，执着，有强烈的责任心，做事很有逻辑分寸，奶奶总是不多言多语，偶而一两句话说得也很得体，根本看不出他们已近八十，我还以为刚七十呢，脾气不好时常常记起她的话：姑娘，别骂你孩子啊！你看他是多好的孩子呀！奶奶去世后，爷爷独自收拾花园，我看到他新种了黄瓜，西红柿，薄荷等蔬果，每次车一停下，就传来爷爷的声音：“小王回来啦，来来来，给你一把荆芥，凉拌着可好吃了。”我说：“大爷，你不是说你自己不做饭吗？干吗种菜呢？”爷爷说：“地方空着浪费呢，这菜你们谁想吃自己来摘啊！”奶奶去世后，我和爷爷的对话多起来，我会对他讲生活的一些感悟，爷爷总是默默听着，并不多讲什么，然后临走时照旧说：小王，黄瓜快长好了，想吃了来摘啊！有时，早上出去跑步，六七点，爷爷又在小花园里忙活开来，他说：小王，出门小心，开车慢点啊！前两天，看爷爷骑着一辆很时髦的自行车，我问他干吗去呢，他说：我儿子在做饭，我去菜市场买点菜，老人像小孩一样很欢喜，连声音都带着轻快。有一次快中午，我路过花园，看爷爷一个人在花园，过去和他说几句，然后听到老人和小儿子通电话，儿子说：“爸爸，孩子游泳时间长，我再过半小时回来，您别着急啊！”爷爷说:“木事，木事。”然后低头继续拔园子里的草，我蹲下身体问爷爷：大爷，您的孩子好孝顺，但难能可贵的是孩子们都愿意用心琢磨您的心思并且满足您，在我看来，这是比钱更珍贵的地方。爷爷笑得眯着眼回应：对对对。今天是8月5日，爷爷的小儿子已从北京辗转日本，韩国，回洛山机，他的二女儿也正在香港回内地的路上，我曾问爷爷：这辈子有什么遗憾的事吗？八十岁的爷爷耳不聋，眼不花，他说此生无憾，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孩子，爷爷对我说：我们年纪大了，有的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是什么人，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的老公孩子也不错，所以你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别担心啊！这段时间，我一直想写爷爷奶奶，写什么呢？写他平凡的生活？写他对孩子的教育？说实话，我连他们孩子的面都没见过，可是我听到爷爷讲孩子们做的事情，我听到电话里他们对父亲细心温柔尊重的言语，在母亲患癌十一年，三个孩子共同陪伴，出钱出力，没有怨言，这是需要多大的智慧和能力才能让母亲平稳度过危急，三个孩子教育自己的孩子也很出色，儿子的大儿子在美国一所名校（名字没记住），大一时便被华尔街金融集团签合同定下，大女儿的女儿在香港中文大学，我更看到三个孩子背后母亲付出的心血，作为家有小升初孩子的我来说，我能理解，不为常人所道苦，一切尽在泪眼中，我想孩子们是理解母亲的，更愿意用自己的真心回馈母亲，母亲的病痛是真的，但收到孩子们的心意也是欣慰的吧，所以她心里才会有无限的力量支撑着，而面容却显露难得的温柔。想到她每次对我说：好孩子，你的孩子多好啊，一定不要骂啊！我顿时泪如泉涌，她是真的懂孩子，也爱孩子的母亲。并不是每个母亲都有智慧和耐心对待孩子，而她做到了，孩子们回馈她的是无遇伦比的美好有力量的世界。这样宝藏的母亲原来曾经就在我身边。这样的母亲不管是生于世间还是已在天堂，她的力量将是生生世世无穷尽。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智慧让一位母亲这么有力量去精心教育孩子们，是什么样的心境让孩子们在面对母亲的病痛时，那么有智慧和坚定。是什么样的传承让他们的第三代也如此优秀。其中的点点滴滴不是我今天用伟大就总结完毕，我只是想每天来看看这一片花园，坐在这里，感受平凡的可贵，感受坚强的力量，感受有一位很好很好的母亲在这里耕耘，爱很伟大，但真的也只是平平常常一花一木，一粥一饭，一言一语，就能让走近你的人感受到阳光灿烂，从而生出无限力量去迎接世间的挑战。好好爱自己，好好爱家人，好好爱这个世界。 爷爷的蔷薇花 黄瓜快吃完了！ 黄瓜味道不错呀！ 爷爷种黄瓜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