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8530</p><p class="ql-block">江中流</p><p class="ql-block">“龟儿子,还不起来,炸了炸了”!93年的那一天中午,我一个人在办公室睡午觉,和着空调做起梦来,眼看一个大红苹果就要到口了,突然主任外面进来一阵吆喝。</p><p class="ql-block">清水河是哪一条河,一条河又怎么会爆炸了呢?我瞄了一眼看墙上的挂钟,才一点五十分,离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呢。这时候主任大哥大响了,他家里打电话来说香港电视播出来了第一次爆炸,问题比较严重。正在我俩彷徨之间,忽然蹦的一声巨响,整栋楼都在在摇晃摇晃,高楼上面的玻璃哗啦啦往下掉。</p><p class="ql-block">鱼贯而入、面如土色,这时候两点半到了,同事们上班到位,一个个拿起桌上电话,一通呱噪。90年代初没有QQ更没有微信,也很少人有大哥大,深圳人的资讯主要靠报纸和香港电视。而当时港英控制下香港电视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制造紧张空气。从杂乱的信息中,才知道清水河危险品仓库已经二次爆炸,目前还没有控制,南边还有一个大油库,如果火烧连营,很可能“全城覆没”。</p><p class="ql-block">恐慌很快弥漫着整个办公室。老信贷员们急急忙忙收拾好包包,又冲出门外去。我定神一想,这下子逃是逃不掉的。事已如此,那就找个伴吧,突然想起来有个同学也在市区法院上班。</p><p class="ql-block">我向主任报告了要去法院一趟,主任愣了一下,可能觉得这时候还想着工作的小伙子真傻。那时深圳市区的范围很小很小,我们是一家银行的支行,就在长城大厦租了两套住宅办公,到深圳中院骑单车也不过十分钟。</p><p class="ql-block">天然的好奇心让我循着一声声警笛声来到笋岗路-红岭路路口。一路上行人稀少,天气实在太热,可能连树上的蝉儿也口渴了不吱声,因此显得一辆辆消防车、警察、救护车呼啸而过的汽笛声是那么的凄厉。“站住”!当我想越过斑马线往北走的时候,警察叔叔拦住了;“放我们过去吧,也许我们能做些什么”,旁边一位大哥说;但是警察还是客气地劝退行人,没有讽刺也没有生气。</p><p class="ql-block">于是,带着些许的伤感,来到了老中院门口,见到了那位后来经常受到法官们颂扬的门房阿伯,皆因他的认真、细致和严格。对于我在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刚刚入职没有工作证,也没有案件的资料和法官电话,在经过递名片、敬烟、夸阿伯报纸叠的整整齐齐之后,依然无济于事。门口呼啸而过的警笛突然令我想起了紧急避险这个法律词语,相对于当时的情形和行程的目的,阿伯的规则只是他的规则。凌波微步,当阿伯惊讶的嘴巴还没有合拢的时候,我已经冲进法院办公楼走廊里。</p><p class="ql-block">“一入侯门深似海”,法院里面的安静让我焦躁的心情打了一个激灵;一个个办公室走过来,法官都在安静地伏案看卷,或挥笔疾书,浑然不觉在几公里之外血与火的巨震;宁静给了他们深远的定力,令人差一点以为法律不是这个社会的最后一道防线,法官才是。直至见到我同学,书记员的他正在埋头整理资料,编码归档;看到他的有条不紊,我不觉相形见绌,对刚才冲动的来意,也不好说出来了。</p><p class="ql-block">带着稍微放松的心情,回到长城大厦。办公室里又闹开锅了,各方面的信息聚拢回来都不乐观,已经听到传言好多人开始撤离深圳了,国道上车辆已经排长龙。我陪主任守在电话机旁,过了下班时间,上面也没有通知撤离。</p><p class="ql-block">我只好悻悻地踱回又一村。又一村是黄木岗临时安置区,里面既有几家银行的“高端宿舍”,也是当时深圳比较早的食街。一路上残阳如血,整个天空都憋成橘红色。刚到村口,就见到几位光膀子穿大裤衩的大哥倚栏而立,焦急地望着清水河方向;而平日里在同一个地方倚栏而立的,是盛装艳抹的小姐;焦急地望着过往行人,低声问一句“唱首歌么”?那时候流行《花心》,大街小巷都放着周华健。“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錯過;你的心忘了季節,從不輕易讓人懂。為何不牽我的手,共聽日月唱首歌;黑夜又白晝,黑夜又白晝人生悲歡有幾何”,平时觉得通俗的歌,这时候仿佛别有深意。我循声而去,原来村口新开了家饮料批发店,正在循环播着《花心》。</p><p class="ql-block">本意是想听听歌,但看到可口可乐的时候,我突然想喝。一想起小王,索性买下来一箱。又到菜市场买了菜,回来宿舍蒸了一条鲫鱼,炒了两个鸡蛋、一个豆豉鲮鱼油麦菜,等着小王回来吃。快到九点钟的时候,他才回来,灰头垢脸的回来。未曾开言先掉泪。我赶紧拿出饮料,两个人喝了人生第一次可乐,心情才平复下来。小王是中南财大的学生会主席,我们长城支行当时已经是在城市边缘,小王更被安排到泥岗分理处锻炼,交通不便未免失落。村里面的储蓄所业务不多,除了过年村民分红忙一阵子,其余时间每天前来办理业务的是小姐们,从文胸里面小心翼翼掏出来的钞票,湿漉漉地拿到小王手里清点,也许是钞票的味道,也是是钞票的面额,让小王对工作产生很大的困惑。许多年后,如果小王去K厅,我相信他不是去唱歌,更重要的是继续调研小姐消费的波动曲线。</p><p class="ql-block">话说回来,小王当天可谓是“死里逃生”,泥岗离清水河更近,爆炸的时候储蓄所的窗户都炸飞了,陈姨,分理处的主任,一位真正的银行人,一直坚守岗位,带领几名员工把窗户钉上木条,又等到姗姗来迟的押钞车把钱箱运走,才让员工回家,自己在储蓄所留守。看着小王的身心疲惫,吃完饭,我们俩又研究了一下可口可乐的味道,洗洗睡了。</p><p class="ql-block">半夜里雷鸣电闪,倾盆大雨,朦朦胧胧知道深圳得救了,没炸。第二天,大家弹冠相贺,有人说是天公作美,吹南风,没吹北方;有人说是因为深圳刚刚修一座庙,庙里有个和尚。报纸上报道了好多英烈的故事,特别是两位公安局的副局长,其中有一位还是潮汕人,每天早上在荔枝公园锻炼,平易近人,乐于助人。</p><p class="ql-block">及后几年,每逢85,报纸都会谈谈当时事故责任的处理,危险品仓库的变迁,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英雄们也渐渐被淡忘,甚至于整个事件。</p><p class="ql-block">客观来说,85事件对深圳的影响蛮大的。不论在当时还是深圳的历史,都是一个节点。记得事后一星期,我去探望邮电局同学位于清水河的宿舍,满目疮痍啊,整一栋楼外墙焦黑,门窗空空荡荡,宿舍里还有残余的消防车灭火留下的积水。可怜这班中大和深大的高材生,刚来的时候宿舍在沙头角,翻山越岭通勤要几个小时,刚刚进城又遭此不测风云。据说这几十人里面有几位痛定思痛,毅然离职创业,从此造就了深圳一个大鹅厂。</p><p class="ql-block">85的历史意义不仅如此,前副市长在研究深圳发展历史的时候,认为深圳经历了从1985-1995年的低端工业化阶段、1995-2005年的模仿阶段、2005-2015年的高端制造阶段到2015年以来的创新增长阶段的转变过程。愚以为,深圳历史这样划分比较合理:成立特区后十余年是筑底阶段,无数开荒牛先行者奠定了良好的发展基础,虽然其中也有大大小小的波折。92年小平同志南巡是一个突破,突破了前面的平台,而93年的85,就是突破后的回踩形成气口,而随后深圳的发展进入主升浪。在里面有南巡的思想突破,也有深圳人劫后重生的勇气。</p><p class="ql-block">直到几个月前,遇到老家来的曾镇长,大家无意中又讲起那年那月的那一天。他当时作为第一批到达现场的武警部队,参加了85抢险;他们几位战友相遇,最先回忆的是当年扛沙包的情形。我才知道,当时解放军武警部队、公安战士用鲜血之躯,扛了数以万计的水泥,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拼搏,在危险化学品仓库和油库之间构筑了一道两百多米宽的隔离墙,才阻断了火势的蔓延,从而保全了整个城市。我们在感慨深圳的幸运,要感恩神明的保佑,也要感恩人民子弟兵的厚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