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瓦窑

查福春

<p class="ql-block">  我们鲁家的地标,上方是瓦窑下方是戏台。有陌生人问路,只需记住其中一处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只是戏台于去年拆除,因为那里没有人家,早晚人们会忘记戏台这个所在。倒是瓦窑,三十年前就已停火,二十年前毁了窑洞,但地名依旧在。邻居标林和丁宏因家里兄弟多在那盖了房子,他们也习惯于把回家叫做回瓦窑。在我们南方,叫瓦窑的小地名可谓相当多见。</p><p class="ql-block"> 瓦窑距我家仅半里路,沿着公路拐个小小的弯就到。我六七岁的时候,尚未出嫁的三姐就在那里做瓦,我也就时常去玩耍。</p><p class="ql-block"> 做瓦首先是取土,瓦棚边有几块田就是取土用的。取土需要壮劳力,他们手工挖土,仔细筛去石籽,再装进板车,拉到一个一丈见方的土池边,倒进去。一头强壮的水牛蒙着眼,由人牵着,不停地转圈,将掺了少许水的黑泥踩得细腻而粘滑,如同和好的汤圆粉。然后还是一个壮劳力,抱了土摔进一个木头方框里,使劲往地上甩,甩实了,再抱上厚木板的台子,取掉木框,接下来就轮到我姐姐她们这些人的工作了。</p><p class="ql-block">  只见姐姐拿了把钢丝锯,从那硕大条状的泥柱里锯下均匀的一层,两手捧着,迅速附于一个上小下大的滚筒之上。先是用手按压,接着开始旋转,一边转一边用刮板刮着土,期间还会抹平石子掉落而出现的小窟窿,直到浑然一体。再将整个滚筒提起,拿到一旁平整的垫了细沙的泥地上,打开一个机关,滚筒就从里面拆开,只剩一个浑圆的空心泥柱留在地上,接着又去做下一个。这道工序会有不小的损坏,不能稳稳站住的就是白做,泥土里的含水率和刮磨的火候很关键。因为要非常细心,所以女子更加能胜任。等到过些时间,那些晾晒的泥坯有些发白了,姐姐就过去一手扶着,一手轻轻拍打,就折成了四片,这就是瓦片的形状了,只待继续晾干再烧制,就能盖到人家的屋顶。我姐姐在这做瓦,赚的钱为自己办嫁妆,有时连续下雨不能出工,她还着急呢。</p> <p class="ql-block">  经营瓦窑的叫吴德巡,他是当年地方上屈指可数的风云人物。那年代个人是不准做生意的,但瓦窑又必不可少,大概政府方面是有特许政策的。基本上每个村都会有一到两座瓦窑,除了烧瓦,还会烧少量的青砖,以供垒灶砌窗筑大门之用。</p><p class="ql-block"> 烧砖瓦是门好生意,要提前预订,概不赊账且供不应求。我家盖房的时候,出瓦的那天早上所有劳力都出动了,早早就在瓦窑口等起,等的人多着呢。瓦窑停火之后要一直从窑顶浇水三天左右,但在打开窑门的时候里面依旧炙热无比,但还是挡不住人们抢瓦的决心。毕竟大家都定好了上梁时间,瓦片没抢到就盖不成,缺上一角也费事。父亲和几个姐夫将衣服手套都淋湿了,拼了命地冲进去将瓦抱出来,码在一旁的路上,而作为窑主的吴德巡只要清点数目即可。</p><p class="ql-block"> 盖房子买瓦片是一项重大支出,让很多农户伤透了脑筋。然而瓦窑的存在也为村民们带来了赚钱的机会。除了做瓦的劳工,瓦窑一年四季都需要柴火,过了秤就结算,很受农户的欢迎。</p><p class="ql-block"> 瓦窑柴不讲究,不管是松针杂叶还是芭茅荆棘,甚至夹杂些野草,只要你绑得起挑得来,人家都要。我父亲就很擅长砍瓦窑柴,每当田地里收工他往山坡上几下一搂,就能捆一担挑去卖。我那时还年幼,也曾动过砍瓦窑柴换钱的心思,可惜我砍的柴太过于精细,挑去卖不划算,相当于把猪肉卖了白菜价。有几次都是母亲拿了秤给我称了,双倍给了我钱,留在家里烧火。说实话,拿家里的钱就缺乏乐趣了,后来我也就不再砍瓦窑柴。</p><p class="ql-block"> 瓦窑一年要烧很多茬,烧窑人用一把大木叉,叉起大把的柴草塞进窑口,里面噼噼叭叭的声音一刻也不停歇。整天在烧炭火自然多,就有人扒拉些出来,在窑门口烤红薯,烤土豆,我从那过,也曾有人给我吃过,还别说,白吃的东西就是香。</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瓦窑,哪怕是座空窑也比其它地方温暖,自然也就成了乞丐流浪汉最好的过夜场所。我还是小孩的时候,邻居的尤纯水已是个叛逆小伙。那次他与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深夜不归,整个小队扛着火把出去找,最后在窑洞里找到了他。</p><p class="ql-block"> 地方上的瓦窑大概都是在九十年代初停工的,因为那时年轻人都去广东打工,回来后就开始建楼房,也就不再需要盖这种瓦。我记得95年左右一场冰雹打碎了无数人的瓦片,那时就需要去外地买瓦了。再之后有再需要用到,就只有去寻找人们拆旧屋留下的了。这种瓦并不结实,经过一个个寒冬酷暑优胜劣态剩下来的旧瓦更加经用。现如今,盖这种瓦的房子除了特意保留的景点之外仅有少数存在,大多在偏远的山区,且基本没人住。</p><p class="ql-block">  吴德巡的这个瓦窑虽然不再经营,但那窑洞又保存了很多年。直到后来瓦窑顶的地被我邻居单标林调换来盖了屋,又数年后他沿着路边砌了围墙,这才彻底消失不见。</p><p class="ql-block"> 不知是不是我的偏见,直到如今,我仍然认为盖这种小青瓦的老屋,比盖那大片的新型材料瓦甚至是琉璃瓦都更为好看,这或许是怀旧的情结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