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网约车在许多国家日趋流行,加拿大自然亦不例外。仅在多伦多一个城市,2022年在两大网约车公司 Uber 和 Lyft 注册的司机就有近十万之众,把传统的出租车行业挤了个七零八落,也给需要用车的百姓带来极大的便利。</p><p class="ql-block"> 多伦多市人口不足三百万,却豪气地宣称自己为北美洲第三大城市,是全球最包容最宜居的地方,没有之一。居民们来自世界各地,习俗、口音千奇百怪,但相处融合,无甚悬念。网约车司机就是这些居民中的一个群体。</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去年八、九月份,左膝盖痛得厉害,无法开车,但又必须到多伦多市中心的医院检查与就诊,无奈之下赶一回时髦,用手机下载了Uber的软件,坐了蛮多趟网约车。每次乘车进城,我妻子都陪在身边,她后来总结说:</p><p class="ql-block"> “你自己开车话头不多,坐别人车子,好家伙,跟人聊个不停。奇了怪了,这些司机也喜欢跟你聊。”</p><p class="ql-block"> “不聊天干坐一个小时,不憋得慌么?” 我解释道,“再说,载客的司机最害怕什么?是客人一声不吭、阴沉沉地盯着他。你开口了,他就轻松,什么话都会跟你说,了解生活嘛。”</p><p class="ql-block"> “照你的意思,是双赢啰?”</p><p class="ql-block"> “那当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网约车收据 (1)</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网约车一</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二零二二年八月四日下午,步出医院,我们便约了一辆车。车到一看,是辆福特的 Fushion,中型车,车后右轮上的挡板有擦痕。</p><p class="ql-block"> 司机三十来岁,中东人的模样,没有蓄鬚,很干练,也很健谈,开车后便说他蛮久没到万锦这个小镇了(我家所在地),又说前些日子车给人碰了,还没来得及拿去修,又谢谢我们选坐他的车,等等。</p><p class="ql-block"> “你的名字真叫撒加利亚吗(Zachariah)?” 我瞅空岔开话题,问他。其实从约单上我早已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好奇,想确认一下。</p><p class="ql-block"> 撒加利亚是圣经里的人物。《路加福音》中记载,撒加利亚是祭司,十分敬虔,可直到老年仍无后代。神应许他的祷告,遣派天使告诉他,他妻子会怀孕生子,取名叫约翰。撒加利亚不信,天使因而罚他做一年的哑巴。他的儿子如期降生,这就是圣经里著名的施洗约翰。</p><p class="ql-block"> “是的,但我跟圣经没有多大关系,” 司机说,他没想到会有人提他的名字。</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2020年款的福特Fusion (网上图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他告诉我们,他在加拿大出生,有犹太人血统。“那你常去犹太教堂了?” 我问他。</p><p class="ql-block"> “过节时会去,” 言外之意,他很少去。然后,他喃喃自语的,又像回答我的疑问:</p><p class="ql-block">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父母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 说完,呵呵笑起来。</p><p class="ql-block"> 一边跟这位撒加利亚聊天,我一边想起我以前的一位客人。那客人土生土长的加拿大白人,姓氏却很特别,叫 Gentile,就是经书上说的 “外邦人”。</p><p class="ql-block"> "Mr Gentile, you are really a foreigner!” (先生,你可真是个老外啊!)我当时跟他开玩笑。</p><p class="ql-block"> "Yes, I am! Hong,” (没错,洪,我是老外!) 他望着我,呵呵地笑起来。我也笑起来,摇摇头,感觉他呵呵笑声背后另有含义:妈的,说谁呢?你才老外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网约车收据 (2)</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网约车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八月二十二日的早上八点钟,我得赶到医院,所以前一天的晚上在手机上约了车。接单的司机名叫 Stalin。我脑子里立刻想象司机会是什么模样,是一个身材敦实的格鲁吉亚人?抑或一个魁梧高大的俄罗斯人?</p><p class="ql-block"> 早上七点钟,一辆崭新的丰田 RAV4 在我家门口停住,方向盘后面坐的是个小块头的年轻人,皮肤黝黑 。聊天中得知他是印度裔,少小时随父母移民来到加拿大。</p><p class="ql-block"> “你的名字叫 Stalin?”</p><p class="ql-block"> “没错,叫 Stalin。”</p><p class="ql-block"> 我以为他接着会说,不明白为什么父母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但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心里却设想了多种可能性。也许他父亲曾是印度共产党(马列)党员,也许他的祖父曾在苏联留过学。</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2021年款丰田 RAV4 (网上图片)</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他英语流利,却带有印度口音,听不出哪怕丁点儿的俄语味。</p><p class="ql-block"> “洪,GPS显示404 号高速公路前边严重堵车,” 他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得改走市区小路了。”</p><p class="ql-block"> “好的,斯大林,你决定吧。”</p><p class="ql-block"> 和那位曾给中国革命多次指明方向的领袖同名的年轻人,自信而娴熟地驾着车,在多伦多复杂的街区东穿西拐,在八点之前几分钟到达医院门口。我们松了一口气,很感激他。</p><p class="ql-block"> “Bye, Stalin!" 我朝他挥挥手,感觉有点怪。</p><p class="ql-block"> "Bye, Hong, you guys have a good day!" (再见,洪,祝你们今天愉快! )</p><p class="ql-block"> 他回应道,随即切入繁忙的车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网约车收据 (3)</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网约车三</p><p class="ql-block"> 九月八日下午走出医院,约了车。司机名叫贾飞(Jaffer),开一辆本田的 CRV,四轮驱动的小型面包车。</p><p class="ql-block"> “贾飞,你讲话英国口音很重,不像是加拿大人,” 一上车我就感觉到他的口音不同。</p><p class="ql-block"> “我是英国人,” 年轻人二十八岁。“我在英国伦敦出生,父母亲都是印度人。” 他疫情爆发前一年从伦敦来多伦多,因情况特殊只回过一次英国,十分想家。</p><p class="ql-block"> “那你为啥来多伦多?”</p><p class="ql-block"> “为了女朋友,” 小伙子说,他的女朋友是加拿大人。为了爱情,漂洋过海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生活,那是需要勇气的。据他说,他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越发喜欢加拿大了。</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人非常友善,工作机会也比英国多,” 他是真心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2022年款本田 CRV (网上图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哎,你们听说英国女王驾崩的消息吗?” 贾飞问。他父亲中午时分从伦敦打来电话,告诉他这一噩耗。他心里一直很不平静,很是伤感。</p><p class="ql-block"> “这下,够英国百姓伤心的,” 说着,他打开收音机,调到加拿大广播公司一台。加拿大是英联邦国家,尊英国女王为国家元首。电台里自然是滚动播报有关消息。上至政府各级官员,下到街边普通民众,无不表示震惊、哀伤、悼念。我们一边听一边聊,都同意女王是位了不起的时代人物,对大不列颠王国的稳定与繁荣以及世界和平贡献巨大。</p><p class="ql-block"> 因是下班高峰时间,车走走停停,一个小时后才进到我们居住的小城。这时收音机播着女王三次来多伦多视察的内容:当年的经历者们在充满感情地回忆,见过女王的,跟她握过手的,向她致过敬的,等等。第一次,第二次,...</p><p class="ql-block"> 接着收音机里播出:Thacher's Mill Way (撒切尔磨坊街)。</p><p class="ql-block"> What?我差点跳起来,说,这不是我们家那疙瘩点的地方么?女王真还屈尊到访过?随即我脑洞大开,难不道我们那儿住有些名不见经传的五眼联盟的的关键人物,非得女王亲自看望?就那点地方,警卫工作很容易做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撒切尔磨坊街小区一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司机贾飞笑了,我妻子也笑了。</p><p class="ql-block"> “笑什么?” 我不理解,“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的,女王第三次来多伦多,是到了我们那条街嘛!”</p><p class="ql-block"> “你倒是想得美,” 妻子还在笑。</p><p class="ql-block"> 司机忍住笑,解释说,那是他的导航仪发出的地名,刚好混在新闻里了。</p><p class="ql-block"> “哦,……” 我还在那阵冲动里出不来。</p><p class="ql-block"> 我们到家了。贾飞打量一下我们的小区,笑起来,冲我们点点头,开车走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网约车收据 (4)</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网约车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九月十三日下午四点半,我一如前几次,约了车。这次来的是一辆福特产的 Taurus,传统的家庭用车。车子里外收拾得干净利落,可见车主人的用心。车主名叫马克(Mark),四十多岁的年纪,白人。</p><p class="ql-block"> 马克是英国人后裔,出生在南非,二十岁上下时离开南非来加拿大讨生活。“你还有家人在南非吗?” 我问他。</p><p class="ql-block"> “有,两个姐姐。她们早已在南非成家,不会离开那儿了,” 他答道。</p><p class="ql-block"> 有关南非的奇葩经历,我以前读过一些。这颗曾经照耀非洲大陆的璀璨明珠,在短短的二十年光景,变得黯淡无光,让人唏嘘。究其原因,各有各的说辞。现在碰着眼前的马克,我自然不会放过提问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这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加上我是亚裔,他没有什么避讳。乘网约车,我们都坐后排位置,马克是唯一一个不时转头跟我说话的司机。在他那不紧不慢的叙述中,从他那忧郁的眼神里,我知道南非这个国家的许多事情,也认定了,他是个眷恋故土却两头不到岸的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2022年款福特 Taurus (网上图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我差不多每两年回一次南非,” 他感慨地说,“虽然它已经不属于我,也不是我从前的南非。”</p><p class="ql-block"> 他的姐姐都嫁给富裕且有权势的家庭,因而受冲击不大。忍痛远走他乡的多是农场主、普通资本家和知识界的精英分子,他的父母也在这些人当中。</p><p class="ql-block"> 令人意外的,马克相当推崇纳尔逊•曼德拉:“他这辈子很不容易,是个理想主义者,只是他后来无法控制身边的人,包括那些崇拜他的普罗大众,结果,哎,只有上帝知道 ……”</p><p class="ql-block"> “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人在唱 ‘不要为我哭泣,南非!’” 我脑子闪过一首歌名, 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p><p class="ql-block"> 马克想了想,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p><p class="ql-block"> “我不清楚,” 他轻声说,然后一直望着前面的路,许久没有出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多伦多市中心的道路似乎永远都在修补、在扩建,给上班一族带来莫大的烦恼,网约车司机鲜有不抱怨甚至痛骂几句的。而在湛蓝的天空下,那斑驳的路段,那不息的车流,那些网约车司机的故事,却让我看到一张奇妙的都市图片,看到万花筒里那不起眼的一个格子。</p><p class="ql-block"> 我想,这就是生活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于2023年6 月10日 多伦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