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二美不美,她老了,年轻的时候也不美,只是因为她自小有个姐姐,长得水灵好看,村里人都喊大美,于是,做为妹妹的二美就有了这个小名,她却是辜负了这个名字,不像姐姐那般好看,头发黄而少,软塌塌的的,脸庞却大,眼睛不大不小,皮肤也不够白,好在个子虽然不高,却还匀称。因为长相一直不如姐姐好看,自小被所有认识的人拿来比较,养成了低眉顺目的安静老实的个性。</p><p class="ql-block">二美那天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女人打来的,她不认识的号码,电话接通了,那头的女人问了句:你是二美么?她嗯了一声,忽然想着会不会是儿子常常提醒的诈骗电话,正要挂,那头的女人说:老九死了,酒喝多了,脑溢血,死了。和你说一下,明天火化,你看要不要过来?她楞了,不说话,那头以为电话挂了,喂了几声,二美说:我就不去了,你看着弄吧。</p><p class="ql-block">挂了电话,二美去买了些卤菜,破天荒的买了一瓶白酒,她从来不喝酒,她自小见过了父亲喝醉酒后打骂母亲的场景,那时候的她和姐姐只敢躲在里屋,把门关的紧紧的,抱在一起哭,等外面安静了,才敢出来,那时候基本是父亲已经沉沉的睡去,母亲整理散乱的头发收拾屋子里砸烂的碗盆。</p><p class="ql-block">儿子和媳妇和孙女住在二美的隔壁屋,那天带孩子出去玩没有回来,二美一个人拿了茶杯,倒了满满一杯,一口一口的喝,偶尔吃点菜,吃着吃着,眼泪就下来了,开始的时候她还抬手擦,可是眼泪总也擦不干净,干脆她就不擦了,由着眼泪淌,滴到杯子里,融入了酒里,抬手又是一杯,酒辣辣的,不知道是不是混了眼泪的缘故,有点咸。终于,二美喝醉了,也哭够了,洗了脸,上床睡了。</p><p class="ql-block">大美因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早早的就有媒人上门,大美别的要求都可以降低,要求男方不喝酒,老实本分,不要本乡的,她就是想嫁的远点,后来嫁了个铁路上的,离家远远地,只过年过节回来几次,难得平时回来的时候也是尽量挑着父亲不在家的时候,给母亲和二美带点吃的带点用的。父亲回来遇见了,就一通骂,白眼狼呀,没良心呀的,大美就不吱声,拿了包就走。</p><p class="ql-block">因为大美嫁了远,父亲就对二美下了命令:必须招女婿在家,否则他老了,没有人照顾,女儿就等于白养了。有了这个要求,加上二美长相普通,虽说性格很好,可是有了那个总泡在酒罐里的父亲,二美的婚事就耽搁了。就成了村里同龄里唯一的没有出嫁的老姑娘了。</p><p class="ql-block">父亲有一天给二美带回来一个男人,说是叫老九,是外乡的,个子高高瘦瘦,倒是浓眉大眼的,只是眼神里有种二美陌生的东西。可是,老九却深得父亲喜欢,说他父母都不在了,又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到处打零工,愿意入赘,最重要的是还会和父亲一起喝酒。看二美犹豫,父亲暴跳,骂着二美,养你这么大了,你都多少岁了呀,又长的这么丑,还想嫁什么样的,说着,那胳膊就抡了上去,倒是老九过来抱住了,回头看了二美说,不愿意就算了,没事的。这一说,二美倒是有点动心了。</p><p class="ql-block">一个月后,婚事就办了,老九对二美也蛮温柔,家里事情也都能上手,饭菜做的也可口,二美觉得这是老天爷疼爱自己,也觉得是父亲这辈子做的唯一对的事情,父亲更是以功臣自居,每天腰挺的直直的,村里来回的晃。村里人也就笑着说着恭喜,私下却是疑惑,只是觉得这个老九来的有点蹊跷。</p><p class="ql-block">一年过去了,二美怀了儿子,肚子大的像鼓似的,手脚都肿了,天又热,一个人在家拿了扇子扇,心里莫名的烦躁。门口一个影子一闪,抬头,却没人,低了头,却又觉得有个人影,再看,还是没人。有点奇怪,出了门,却见一个女人的背影在屋角站了,很年轻,也就20出头,长得也好看,白净的,大眼秀眉,瘦条条的,梳了条长辫,头却微微的低着,似乎不敢看二美。招呼进了门,倒了茶水,却坐在那,不说话,只拿眼睛往二美的肚子上瞄。二美也就坐在那等,那姑娘不说话,却滴了眼泪,断断续续的说了,原来,那老九前年去了她们村,给村部做木工,长得不错,嘴巴也能说,见了好看的女子,那眼就眯了盯着,几个小姑娘被看的红了脸,心突突的跳。老九在村里呆了半年,就和这个姑娘偷偷好上了,让姑娘怀了孕,事情才被她父母知道,父母都是本分人,哪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又觉着老九不是个可靠的人,来路都不清楚,姑娘的哥哥就在一个晚上找到了老九,暴揍了一顿,老九逃了。母亲找人偷偷带姑娘去外地做了手术,人瘦了一大圈,又觉得老九抛下她,实在伤心,村里人也听得一些闲言闲语,背地里也偷偷的议论,姑娘更是难过。一年多下来,有天忽然听别人提到老九在这里安了家,还不信,偷摸的来看了,远远的见了老九一两次,知道了住处,今天忍不住见了二美,见二美都快生了,知道是老九真的在这安了家,哭了一场,被二美送出了村。</p><p class="ql-block">一个月后,二美生下了儿子,眉眼像老九,个个都说不丑,老九也从镇上回来,看了看,和二美父亲喝了酒,二美父亲喝多了,更是兴奋,自己家终于有男丁了。晚上,家人都睡了,二美终于忍不住问老九那姑娘的事情,老九到是楞了下,擦脸的毛巾就扔进了脸盆,回头瞪了二美一眼,出门去了。半夜才会,也不理二美,一个人倒头就睡。</p><p class="ql-block">儿子一天天长大,老九并不见多么的喜悦,却对二美越来越冷淡,没事的时候总是和二美父亲喝酒,喝的醉醺醺的回来,就挑二美的茬,不是家里脏了就是儿子哭了,声音越说越大,二美忍不住回了嘴,老九就动了手。</p><p class="ql-block">第二天,父亲看着二美脸上有点淡了的红痕,不以为然的说,男人吗,哪能没有脾气呢,夫妻吵架,男人打老婆也正常,而且,他给咱家延续的香火呢,你就受着点吧。母亲也老了,更是不敢说。自此,老九动手的次数就多了,理由也不屑于找了,不开心就是一个耳光,偶尔心情好,却又会对二美说声对不起。</p><p class="ql-block">儿子七八岁了,老九在家里支了油锅,开了一个家庭炸油条的作坊,说实话,这个老九倒是有点能耐的,炸出来的油条蓬松香脆,麻团炸的也是溜圆,本村的和邻村的人都过来买了当早点,生意一直也不错,老九白天就炸馓子,家里每天油烟不断,老九就围着一个大大的白围裙站在案子前,一边干活一边用眼睛去瞄那些买油条的大嫂小媳妇小姑娘,嘴里也不闲着,左一句右一句的搭讪,说开心了,就送人家馓子什么的。渐渐的不知什么时候,就和一个邻村的女人搭上了,忽然有一天关了这个家庭作坊,抛了二美和儿子就不知去向了。</p><p class="ql-block">二美的父亲老了,常年喝酒,中风了,嘴也歪了,腿也瘸了,不几年就死了,生病的那几年,二美和母亲倒是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因为父亲打不了人也骂不了人,只等着她们娘俩照顾。母亲和二美搭伙过日子,多少能帮衬二美照顾儿子,一家人过得清贫但是也算是安逸,粗茶淡饭也吃的顺心,二美从来不想老九去了哪里,她不关心,也无所谓。</p><p class="ql-block">母亲去世后,二美带着十四五岁的儿子,儿子上中学了,个子高高瘦瘦,长得也帅气,就是面上总是没有表情,冷冷的,只有见了二美,才会笑起来。笑容暖暖的,那年夏天暑假的时候,老九回来一次,进门就和二美要钱,口开的理所当然,似乎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似乎昨天他还在为这个家努力打拼。二美当然不给,几句话一说,老九急了,又抡起了巴掌,举到高处,胳膊被抓住了,回头,是儿子,冷冷的抓着,对他说:不许打我妈!老九愣了下,挣脱了,想回手打儿子,儿子面无表情的回握了他的手腕:你敢再打一个试试?老九似乎是被吓住了,愣了会,拔脚就出门了,二美喊着:站住,我们离婚吧,这样也称了你的心。老九头都不回的说:除非我死了,就不离,你也别想再嫁。</p><p class="ql-block">二美从没有想过再嫁,她村里做做工,外面做做工,一个人也把儿子拉扯大了,儿子懂事,知道自己读书不行,读了一个技校早早的工作了,又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女儿,二美的老宅子也拆了,一家人搬到新屋子。二美的头发白了,还是软塌塌的,牙也掉了不少,嘴巴也瘪了进去,但是爱笑了,见了熟人也爱招呼了,带着小孙女,总是不停地逗小孙女玩,她好像不记得自己还有丈夫,她忘记了生活中有过这么个人。</p><p class="ql-block">哭了一个晚上,醉了一个晚上的二美,天亮的时候醒了,她觉得睡的特别香,好像连梦都没有做,起来后,收拾了屋子,对起来的儿子说:你爸死了,今天火化,你去帮忙把他的骨灰埋了吧,如果那个女人不要他的骨灰,你就给他单独埋起来吧。</p><p class="ql-block">二美说的淡淡的,说完,她转头看了窗外,窗外有云,今天是一个好天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