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送外卖的女人

担花郎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后一单总算送掉了,我朝着路边大商场的一个背阴处挤去,隔着一道刺眼的明暗分割线,一线之隔直如天堂和地狱。商场里散逸的风真凉,我贪婪得大口大口吸着,这感觉好像抓住了一根老冰棒,在这的每一分一秒都是老天的恩赐。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汗珠子痒痒的在脸上爬,热得差不多了吧,这狗日的天送外卖真不是人干的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么想着,边去拿龙头上挂着的水壶,手刚碰到就烫得缩了回来。不喝了。喝多了也麻烦。为了赶时间,能不喝就不喝。在外头上个WC不安全又耽搁时间。最好别派单子里,吸着商场里的冷气,我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想站站不了,地砖很硬,可我觉得此时它比云朵还软,好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躺着,睡一觉,睡到地老天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哎,起来,这地方不能坐。”商场保安西装革履的来赶人了,“快走,别影响我们生意。”撑开铅一样的上眼皮,我忙不迭得点头说是,一边咬着牙站起来。身上那个亮眼的服饰仿佛烙印打在脸上,仿佛是个被刺配发送的犯人,酷暑,冷漠押着我,属于我的只有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路上,热浪重又滚滚包裹着我。手机响了,催命的派单又来了,蝼蚁般的人生就是这样,活着就要受苦,享受就得挨饿,这命运的锁链它一刻不停的缠绕着我,尤为讽刺的是这个一圈圈攥紧绳索的偏偏还是自己。上坡了,好长好长的路啊,远远的空气如烟尘般扭动,看着像湿漉漉的水面,可我知道那不可能,幻想就像海市蜃楼般一触即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后悔刚才商场门口没能多吸几口凉气。摇摇头,我像一枝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不到倒下的那一刻不敢轻言放弃。在这个时代涌动的时代,于我这种人连幻想都是奢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越是饭点越忙,不大功夫,手上又推送了三个单。已经无力吐槽了,三个单分属三个地方,平台把时间卡得死死的,不能休息,不能停顿,送完一个就得马不停蹄的跑下一家。以前在车间流水线干活是这样,没曾想选个时间自由的外卖行业,依然不改被绳拴着拉磨的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一天紧赶慢赶,想不到我这病歪歪的身子没掉链子,车子却罢工了。刚转过一个红绿灯路口,车子歇菜了,咋整都不动。没办法,涨红着脸把奶孩子的力都使了,这才把车挪到步行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下完了,车兜里还有五份外卖。赶紧和平台汇报,可是这节骨眼大家都忙,没人能帮这个忙。得了,认栽。一个个客户那打电话,低声下四再三,二个理解,三个开骂。妥妥的差评跑不了了。拎着盒饭坐在马路牙子上,就觉着自个与这来来往往的都市繁华是那么的格格不入,都一个个那么有奔头,唯独我杵在这,大煞风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吃吧,亏是亏定了,可这身子骨不能糟蹋了。小六家的盒饭很香,可含在我嘴里却浑不是滋味。白米饭一粒粒怎么就那么硬,噎得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胡乱的扒完饭,扭头看着剩下的一阵难受。天这么热,放不住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把盒饭送给路人时,都是一式的表情,从戒备到欢喜,乐呵呵的拿了就走,就没一个提钱的事。想啥呢!这就是个物质世界,我还得感谢他们替我解决了难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个点也找不到修车的地,硬推着车一步步往家走,今天就罢了,明天也送不成了,除了沮丧还是沮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车子坏了,吃饭的家伙事完了,啥也干不了,啥也不想干。恨不得立马天就亮了,我能把车送过去修。心烦意乱,一晚上,心口老堵得慌,胸闷,气急。睡睡醒醒,尽是半拉子的梦,稀稀碎碎的。反正一宿没安神,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一看床单上殷红的桃花一朵朵,大姨妈还来了。唉,拉拉杂杂忙活了好一通。完事,刚想把车推过去修,可没走几步,整个人就觉着腰酸得厉害,看什么都是重影,糊里糊涂的,头晕得厉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地上坐了老大一会才稍稍缓过劲来。我这是怎么了?一拍脑袋,忘了。今天居然忘了吃降压片。怪不得天旋地转的,看把我急糊涂的。吃了药,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我寻思着会不会身体出了啥毛病,要不趁这个空档去医院瞧瞧,实在是有些伤不起啊。空着肚子,我估摸着医生没准让我验个血啥的,便没吃早饭。排队,排队,一大早,医院就挤满了人,人挤人,人推人,冷气呼呼开着都觉着充斥着一股子人肉味,嗯,我估计得有个三分熟。这一上午尽耗在排队上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左等右等,总算挨到我了。推门进去,我刚说一句胸口疼,医生立马喊我打住,先去拍片,验血。唉,我点头哈腰的还没出门,后头追着一句,先去交费。好嘛,啥也没看,几大百就扔出去了。缴呗,攥着心口我一脸的痛色,周围的人围上来了,“大姐,你这是咋滴啦,先边上坐会,缓一缓。”要说还是病人最体谅病人,同病相怜啊!其实我真不是为了那啥东施效颦臭美来着,我是一半心疼一半肉疼。紧赶慢赶的,总算赶在上午把片子取了。黑乎乎的鬼一样,我也看不懂,直觉着自己原来心里装着个鬼,你看那白骨森森的,可不是咋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医生,麻烦您给俺好好瞧瞧。”我哆哆嗦嗦的把片子递了过去,这忐忑的心啊就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我就看着医生那猩红的唇啥时候咣当抬起来,啥时候卡擦铡刀一样落下。大气不敢出,我瞧得真真的,她鼻子哼了二下,手上转着的笔摔了二下。来了,铡刀抬起来了。“你这血沉有点高,白细胞多了,有炎症。咦,你这肾不好啊!哎啊,我还不能给你开常规药。你平时大鱼大肉吃的太多,不能再吃了,这不是和你开玩笑,这对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她的两颗眼珠子扫过来我就觉着浑身发烫,这我的车灯也没这么亮的。那医生,我该咋办呢?我怯怯的从椅子上抬起半个屁股。感觉自己就是束微弱的火苗,随时都会被对面的大风给熄灭。“你,你…”这医生对人心把握的太好了,我的心被她两个停顿一下子给提到嗓子眼,“也不是没办法。”她忽然面色一缓,那张千年冰封的脸终于有了点暖意,我吁了口气,屁股终于挨到了椅子上。“你有医保吧!”没来由的她问了句。“有,有,还有几大千呢!医生,我有钱。”我恨不得立时把家当都抖落到她面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和面前的这位,都穿的白色的衣服,高洁啊!“哦,你这病走不了医保,只能自费。”她轻描淡写了一句。我有些愣神。“别愣着了,去交钱吧。”病例卡扔了过来。“唉,这就去。”我才一让开,身后的椅子上立马落下了人,一样的卑微,一样的懦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开同,一盒560,10盒。我的天哪。这是要我当饭吃的节奏吗?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思忖再三,还是回去再问一下。“医生,那个药,那么贵啊!”我苦着一张脸,弯腰讨好着。“贵,你要钱还是要命?”我没敢看她的眼睛,只觉着那血红色的闸刀一张一合的,瞬间我多年的积蓄就成了碎屑,再然后,就是一根根血淋淋的肉丝,肉沫。“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吃肉了,懂不?再吃你的肾就没治了。”说完她掸苍蝇似的冲我挥挥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低着头把门带上时,后头有声音传来,典型的要钱不要命。还有病号奉承的说着是。得,谁让我赶上了呢!拎了一大包的药走出医院,外头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可我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与后面的冷气相比,这外头多少还能让我喘口气,我好怕继续待在医院里,弄不好会窒息而亡。天真是太热了,早晨没吃饭,现在热得没丁点胃口。今天外卖送不了,时间仿佛忽的空出了一截。去公园走走吧。散散心也是好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这样,城市空旷的大街上,你会看到一个拎着一大袋东西的女人,无遮无挡的曝晒在太阳底下,脚步趔趄,神情凄惶。从医院到公园倒是不远,穿过斑马线,已经可以远远的看到一片茂密林荫,林荫下有一条绕园的河。幽幽的,像蛇一样匍匐,蜿蜒着。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的,只是睁开眼时,那条河就游到了脚下。鞋子已经湿了,再往前裤子也要潮了。“阿姨,阿姨你快上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上面传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这是怎么了。回头冲小女孩笑笑,便急匆匆往回赶,不想让人看到我的狼狈。女人,你要勇敢!不要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人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下午车修好了。立马投入工作中去。其实忙碌一点也好,能让我没时间胡思乱想,毕竟身体上的痛远比心上的责难要轻得多。就这样,一直送到夜里。夜了,街边散步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绷了一天的城市此刻也松散了许多。可街灯拽着我的影子却越拉越长,疼痛在某个无人顾及的暗角,我停下无声的哭喊。怎么就这么难,夜色愈来愈重的打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平台来催了,XX小区的一单超时了,赶紧送,人家投诉了。咬咬牙,挣扎着起身继续跑。送完最后一单已经晚上十点多。天黑的整个趴在地上,我只感觉燥热不散,整个人是飘的,拖拽着归家的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摇摇晃晃的城市,摇摇欲坠的街灯,我看到一片枯黄的叶子,悲伤的划过夜空,叶子的边缘多齿而锋利。没有一簇而下的顺遂,磨磨蹭蹭的夜晚床板是那么遥不可及。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只是腿一软人连同车就倒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午夜空旷的街,低落得仿佛一粒尘埃,又有谁听见我藏在心底的海啸,撕心裂肺的呼喊。不知道躺了多久,当我醒来时耳边一阵闹哄哄,醒醒,醒醒。有人扳着我的肩膀摇晃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张陌生的脸,我用力眨了眨眼,清晰了些,可是,哪一张都不是我的脸,我熟悉的脸庞。你怎么了?快打个电话给家里人,医院看看吧!我看见几个略显焦灼的表情,在我茫然的眼前拧出一朵叫关爱的花朵。我,我从裤带里摸索出手机。指纹按上的刹那,又犹豫了。打给谁,又能打给谁,这个城市一个离了婚的外来妹,我能找谁?所以在听到周围催促的时候我潜意识是抗拒的,我不,我要靠自己,可是这身子太不争气,还没接茬到一个坚定语气的不,人又倒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快打电话,通知她家里人。我记得当时自己是使命摇头的。因为我的通讯录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我前夫,那个说好一刀两断的。“你多大个人了,还要钱不要命。你就爱给人找麻烦。”前夫在我耳边一个劲叨叨。忒烦这孙子,可我虚弱得无力反驳,嘴一抿,随他去吧。但凡有一点办法,哪个女人愿意风吹日晒,满大街转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送到出租屋门口,他就甩开了我,“以后有事没事都不要给我打电话,我觉得烦。”说完便撒手走了。我真后悔,就不该保留那个号码。一键清除掉通讯录里的所有,我瘫软在地上,泪水再也遏制不住的漫过眼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