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铜火篮

查福春

　　火篮者，书名手炉，烤火之器物。少时冬天，母亲会在做饭的中途或之后把灶膛里多余的炭火装进火篮，供取暖之用，基本人手一个。遇上有年长的客人来，孩子们就会主动让出火篮。

　　火篮家家都有，直到现在也有许多人家在用。就连女子出嫁，嫁妆里也少不得两只火篮。嫁妆当然更讲究，比普通的多一倍工夫呢。用不用在其次，这是风俗。

我们在老家过年，偶尔烧柴做饭，也会找出火篮用一用，那是别样的温暖。火篮一般是竹子所编，内置土陶质火篮钵，装有提手。更周到点的，配个铁丝火篮盖，防止烘脚时踩到火里。我们提着去学校读书，还得做一副火篮筷，方便在不够热时撬动柴灰下的炭火。

　　也有用木头做火篮的，缺点是笨重，好处是不易打碎火篮钵，还可以临时当椅子坐。

我奶奶所用的火篮就不多见了，那是一只漂亮的铜火篮。其形状较普通火篮稍粗而略矮，内有夹层，篮盖上有细密的圆孔，均匀细致。扁平的手柄正适合提握，提手里沉甸甸的。铜火篮装了炭火，掩一层暖柴灰，再合上盖子，可以放到被窝里烤火。因为盖子严丝合缝，稍有倾斜也无大碍。奶奶年纪大了怕冷，母亲会给她准备最好的炭火，能从早上烤到傍晚，从傍晚烤到黎明。到了深夜父亲还会到奶奶房间，看奶奶是否将火篮提下床，以免睡觉翻身打翻了。奶奶说，人老了睡眠轻，不会有事的。

　　奶奶比我大八十岁，她最疼我。我经常坐在奶奶的床边，把手伸到被窝里在火篮上烤火，奶奶用她温暖的手抚摩我的手。我问奶奶，这火篮是什么时候买的呢？奶奶说：“这得有好几十年了，是生你父亲的时候，家里下大雪，一两个月不化，特别特别冷，你爷爷用三担木炭从一个外地来的铜匠手里换来了这只火篮。”我知道，山上烧的木炭与家里灶膛掏出来的不同，烧起来很辛苦。

　　每当奶奶出门走动，我就帮她提着火篮，她拄着杖掂着小脚后面跟着。到邻居家坐下了，我又将火篮递到奶奶手里。整个小队就奶奶有这么一只铜火篮，大家都愿意看，还用手抚摸，纷纷赞叹这火篮好，不仅好看，火还不易熄，用得久。

我家盖房的时候，因为缺钱，父亲为购买瓦片发愁。奶奶说，要不把这只铜火篮卖了吧，兴许能换小半间的瓦。父亲瞪眼说，你有多少东西可以卖呢？我宁可盖树皮也不卖。

这只火篮是我们家最精美的器物了，奶奶说等她没了后就给我妈妈用，妈妈那时也有五十多了。

奶奶八十八岁时去世，那时我已经读二年级了。我记得很清楚，大伯说他想要这只铜火篮，母亲就给了他。虽然大伯也很可亲，但我当时心里确实有些不舍。大伯家与我家隔了一座山，母亲说，爷爷盖的房开的地都在大伯那，奶奶是父亲养的老，如果不给，大伯也拿不去。可咱们自己有双手，什么东西都可以置办。再说大伯和大伯母年纪更大，又住在更深的山里，他们更需要。

后来我去大伯家的时候还看到这只铜火篮，依旧完好，油光锃亮，他和伯母都很珍爱。两位老人故去多年之后我和堂哥说起，堂哥却说火篮给一个收旧物的以一百块钱收了去。唉，我这耿直的堂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