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德贵

查福春

<p class="ql-block">  人之初,性本善,我始终坚信这句话。故而,德贵显然也不是生来就坏的。</p><p class="ql-block"> 德贵是我的族侄,却比我大上几岁。他和他的两个哥哥在称呼我时,总要在名字后带一个叔字。</p><p class="ql-block"> 我年幼时去枫叶龙潭,整日里跟着我的两个堂哥外加德贵、加幸等几人在小溪里游荡,网小虾、捉小鱼、翻螃蟹、拣螺蛳。那时的德贵长相斯文,说话轻声细语,他个头中等,走路不快,身子往前倾,却绝非佝偻。他不粗鲁,更没有丝毫暴力倾向,是个秀气的男子。</p><p class="ql-block"> 德贵家与我姐姐家挨着墙,实际只隔了一层木板壁,门口共一个转角走廊。我姐家门口左侧是他家突出的转厢房,我们坐着吃饭时,就能看到一旁他们家的饭桌。德贵的父亲号名屎包,大名美虎,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的家里很昏暗,龙潭那时还未通电,而他家的松明灯也弄得不好,大概是觉得无所谓。每当我看到漆黑的屋,漆黑的桌子,再加两个黑黑的老人坐那吃饭,心里很有些悲凉。而老夫妇俩对我很热情,他们对生活并不悲观。</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末我去的时候,德贵已经二十多岁。那天他从山上下来,头顶着遮太阳的篷笠,肩扛一根木头。他走得缓慢,看得出并不沉重。见到我在,他没将木头放下就问了我:小叔,你来了啊!</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德贵胡子拉碴,满身汗渍掺木灰,依旧并不显得粗犷。得知我想要弄点松香,德贵表示太容易了,松林里有的是。那时候我在学修理电器,电烙铁焊接元器件需要用到松香。德贵带着我往山里走,没走多远就找到了,那是人家收割的,说拿一点点自己用没问题。白色粘稠的松脂用火烧熔就变成金黄的松香,其质透明酥脆,其香馥郁恒久,是孩子们很爱玩的物件。书本上说,松香埋个几万年就成了琥珀,里面若是有点树叶或是虫儿,则更为珍贵。德贵很细心地帮我制作好了松香。</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初期我出门打工,回来时听母亲说起,德贵来我家借了10块钱。父亲说,这10块钱就当丢了吧,德贵早就成了一个骗子。母亲说:“怎么能说是丢了呢,德贵再怎么着也是本家人,就当给他用吧,也就一天的工钱,他如果再来,这样的小钱,还可以借一次。”从龙潭到我家得走两三个小时,德贵有时去浙江方向会经过我们这里。龙潭人真是生猛,他们能扛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爬两个小时的山,再骑着出门办事,办完事又扛回去。那山陡峭,羊肠小道步行都艰难。龙潭实在太偏僻,出门要么爬山,要么多绕几十里乘船过水库。</p><p class="ql-block"> 与多数年轻人不同,德贵没有出门打工,他不愿吃那苦。</p> <p class="ql-block">  再后来似乎听说过几次,德贵被抓了,关十天半个月到半年不等。看这拘留时间,我心想,德贵也就做些小偷小摸,还不至于伤天害理。</p><p class="ql-block"> 又一年竟然听说德贵成亲了,娶了个高中文化的女子。不管怎样,我都为他高兴,毕竟他也快三十了,娶了老婆,或许他的禀性能改改,安心赚钱养家。据说德贵被这女子看上很有戏剧性。她是山外人,被德贵大哥的小舅子阿金带来枫叶玩。可怜的阿金是万万没想到啊,他费尽千辛万苦泡来的女孩子却看上了德贵。德贵家里虽穷,却架不住他能言会道,又长着一张俊秀的脸庞。</p><p class="ql-block"> 女子嫁过来后想必是后悔的,因为德贵太不成器。他四处游荡,给家里拿钱是不可能的,还总得家里拿钱赎人,或疗伤养病。德贵能偷,技艺并不高超,身体也称不上强壮,时常被人抓住一阵痛打。</p><p class="ql-block"> 这个比德贵高半头相貌一般的女子是三从四德的典范,她不仅没跑,还异常勤劳,整日劳作不休。因为文化不低,曾经在村小短暂代过课。她为德贵生下二男一女,三个孩子都很聪慧。娘家人气她当初不听劝告,有过几年的断交,但还是对她家多有资助。</p><p class="ql-block"> 那个阿金,竟从此不再有姻缘,时至今日年近六十依旧单身。他与德贵相比,什么都更好,唯独缺乏让女人喜欢的本事。</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在县城遇到了德贵,他在踩三轮车。我问他收入如何,他说拉客赚不了多少,平时他还弄点东西卖卖。听他跟我说话的语气,偷东西与干活是一个性质。唉,他这贼性,恐怕是不会改了。</p> <p class="ql-block">  大约十年前听说德贵犯下了大案,他污辱了一名寡居妇女并实施抢劫,还捅了人家几刀。接受审讯时,他还交待曾经侵犯了一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说实话,即便德贵被枪毙,我们也不会感到惊讶。他不仅罪孽深重,还是个变态狂。德贵最终被判18年,按照刑期,出来时他64岁。</p><p class="ql-block"> 听我堂哥说,他们八十年代初期在张岭读初中的时候,德贵就曾经在夜里摸进女寝室,按住了一个女孩子。好在宿舍在民房边上,听到女孩的呼叫有人赶了来,及时制止,德贵未能得逞。事后学校对此事作了内部处理,德贵并未受到惩罚。学校或许不想毁了一个年轻人,又或者顾及学校的名声。然而从德贵后来的发展趋势来看,此举极为错误。假如当初就将德贵送去劳动教养,或许成年后的他就不至于犯下如此滔天大罪。</p><p class="ql-block"> 去年冬天我又去了龙潭,德贵的老婆已经十分衰老,尽管她还只有五十多岁。她在拣茶籽,见我们来作了简单的问候就躲进屋里没再出来。她的女儿大学毕业后考取了公务员,大儿子在外做学徒,小儿子还在读初中,成绩优秀。德贵的家,估计是整个地方最破旧的,那是上百年的老屋,低矮潮湿,政府出资给予了修整维护,安全没有问题,还帮忙建了一个明亮宽敞的厨房,每年的低保也有几千块钱。在这里不得不说,这是一项好政策,罪犯的家人,也有权利生活。</p><p class="ql-block"> 两个伯伯对德贵的孩子很关爱,有钱拿钱,有物拿物。</p><p class="ql-block"> 德宗、德基、德贵,这三兄弟的名字显然是请了读书人取的。以德为宗,以德为基,以德为贵,我那早已过世的族兄美虎显然对几个儿子寄托了无限的期望。他的愿望实现了三分之二,却因为对幼儿德贵的过分宠溺,成为了失败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等到德贵出狱,他应该不至于再做坏事了吧。就呆在龙潭,安度晚年,也不算太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