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雪

夏和平

一

那山太遥远了，横亘在天边，如波如浪，却怎么也涌不到眼前。彤红的夕阳紧贴在山脊上，如一只熟透的金橘。山下是平坦的大草地，漫无际涯，静谧安详，仿佛在冥冥中期待着什么。积雪静悄悄的，覆盖着整个原野。在夕阳柔光的映照下，整个大草地弥漫起紫色的雪光。

　 陆杰在雪地上缓缓行走着，不时推一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呼出的热气在他眼前大团大团地弥漫开来。他每走一步，脚下的积雪便“咯吱”一声，这声音使他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子由县中学副校长提拔为县教育局局长。当县委组织部长找他谈话的时候，他竟好半天不敢相信。无论凭资历，还是论威望，他认为自己都没有资格去坐这把交椅。即便有资格，他也不想去坐。他了解这个高原小县的教育状况……　

他顺着河滩走上河堤，眼前是弹丸大小的高原县城。六年前，他从师范学院毕业后分配到这里，不知不觉已送走了两届高中毕业生。这两届学生，他所教授的单科成绩都非常突出，在全州高完中高考排名中仅次于州重点中学。这样的名次不仅为学校争得了荣誉，也使他在全州教育界有了名气。两年前，他担任县中分管教学的副校长，现在又安排他担任县教育局局长，这样的快速进步使他心里忐忑不安。

陆杰知道，组织部长找他谈话，并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告知他组织上的决定。在去与不去的问题上，自己已经没有回旋余地。目前，他需要考虑的是去了之后怎么开展工作。自己虽然有一定教学经验，副校长的工作也还干得不错，但抓全县教育和抓一个学校的教学毕竟不一回事。

“我有这个能力吗？”陆杰不断地这样问自己。一向自信的他，此时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夕阳收起最后一线光芒，雪野很快暗淡下来。陆杰从河滩回到宿舍，推开门便感觉到浓浓的暖意，原来是陈丽生了炉火，正在寝室里等自己。

“还没吃晚饭吧？”陈丽关切地问。

“没有。”

“我给你煮面条吧。”

陆杰看着陈丽忙碌的身影，心里暖融融的。他和陈丽恋爱两年多了。两年多来，他一心忙于学校的教学管理工作，多亏了陈丽照顾，才使他有了温馨如家的感觉。

陈丽煮好面条端给他，问：“想好了吗？”

陆杰不回答陈丽问话，接过面碗呼哧呼哧地吃起来，直到吃完了面条，喝干了汤汁，这才放下碗说道：“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想没想好都得去。”

陈丽从陆杰的眸子里捕捉到一种坚定自信的目光。她非常熟悉这种目光。每当他对什么重大事情作出决定的时候，她总能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这种闪光的东西。

“不怕别人的谣言吗？”

“什么谣言？”

“有人说你提拔为教育局长，是因为我爸是副县长的缘故。”

陆杰一下笑起来，说：“如此说来，我更是非当这个教育局长不可了，不然有人又会说，我之所以不敢当这个局长，是迫于舆论的压力。”

两人哈哈地笑起来。

二

陆杰走马上任了。

教育局召开了干部职工会，组织部长宣读了县委的任命通知，穆副局长代表教育局表态，坚决支持陆杰同志的工作。现在，陆杰坐在办公室里，回味着上午穆副局长的讲话，心里很不轻松，特别是那几句“陆杰同志年轻有为、才干超群，相信他上任局长后，一定能改变我县落后的教育状况。”深深地刺激着他。陆杰隐约觉得穆副局长这是话中有话，仿佛要等着看他的笑话似的。刚上任，便遇到这样的副手，陆杰心里十分不爽。

办公室的门被敲开了，程华踅了进来。程华曾经是县中的教导主任，现在是教育局教育股股长。

程华笑问陆杰：“陆局长，新官上任，有何感想？”

陆杰苦笑一下，没有答话。

程华接着说：“看来有难言之隐嘛。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今天为何如此低调，不把你上任后的一二三讲给大家听听？”

“刚上任，情况不熟，有什么好讲的？”

“很稳重嘛，像干大事的样子。下一步想怎么开展工作？”程华在陆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关心地问。

陆杰思考了一下，说：“我想，首先还是要多调查研究。情况不明，问题不清，工作很难抓到点子上，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而且这也不是我的做事风格。”

程华的眼里充满敬佩。她了解陆杰的性格，不轻意表态，一旦表态便会全力以赴去做好。她相信陆杰既然能当好县中分管教学的副校长，也一定能当好县教育局局长。但她还是替陆杰担心，局里某些人并不欢迎他来，或者说对他的到来充满敌视。陆杰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开展工作，一定会遇到不少阻力。

“你了解局里的情况吗？”程华问。

“了解一点吧。”

“你想没想过会遇到阻力？”

“估计到了。”

“知道最大的阻力将来自哪里吗？”

陆杰说不出来。

程华见他无言，说道：“穆副局长对你的到来就很是不满。你还不知道吧，自前任局长调离之后，他就一直觊觎着这个位置，暗中做了许多工作，希望能由副的变成正的。其实，依我看，他连个副的都不配！”

陆杰听了程华的话，心情更加沉重了。同在一个班子共事，没有什么比副手拆台更让人为难的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问程华：“你有什么建议？”

程华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你不能太隐忍，太君子。你是局长，一把手，有时必须武断一点！”

陆杰笑了起来，说：“ 你不是怂恿我和他针锋相对吧？”

程华说：“如果必须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陆杰说：“先不说这个了。我下周准备去乡下搞调研，你做个计划。”

程华问了陆杰的想法后，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陆杰坐在办公桌前，回味着程华刚才的话，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儿。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着，每一片都那么硕大、那么沉重，堆积在陆杰心里，沉甸甸的。开春以来，雪一直就这么下着……

三

正当陆杰准备下乡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使他无法回避且必须及时处理的事情。这天下午，陆杰正在办公室里审看程华拟定的调研计划，局教研室主任老余找上门来了。

老余进门便气冲冲地说： “陆局长，这个教研室主任我不当了！”

“怎么了？”陆杰有些诧异。

“我没有能力，当不下来！”

“有话慢慢说。”陆杰请老余坐下，给他沏了一杯茶。

老余沉默了一阵，语气沉重地说道：“陆局长，你希不希望在局长这个位置上干出点成绩来？”

“当然希望。”

“那好，我有话直说了。”老余开始讲起来。原来教研室有个叫张卫东的年轻人，经常不上班，而且占用教研室的电教设备，致使工作无法开展。今天上午，老余让他把收录机交出来，他非但不交，还破口大骂。

“张卫东是什么人？”陆杰问。

“什么人？”老余面露鄙夷之色：“穆副局长的侄儿子，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小混混。”

“高中学历？”陆杰重复了一句，“怎么会在教研室工作？”

“你问穆副局长吧。”老余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深深的悲哀：“前任局长上任的时候，我也向他反映过情况，结果一切照旧。我本不想找你的，但我还是来了。你和前任不同，你比前任年轻。中国有句俗话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相信你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老余走了，留下的话却深深地刺激着陆杰。他没想到问题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他意识到这件事情必须及时处理，否则大家便把他看轻了，以后的工作就难做了。

星期一上班不久，陆杰请穆副局长到自己办公室研究工作。两人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张卫东敲门进来了。

张卫东问：“陆局长，你找我？”

陆杰让张卫东坐下，问道：“张卫东，你到教研室工作几年了？”

“五年。”

“五年，时间不算短了，对业务熟悉了吗？”

“熟悉了。”

“你说说，什么是启发式教学？”

张卫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把目光投向舅舅，希望舅舅能给他打个圆场。穆副局长面无表情，正专心地看手里的一份材料。他的面部肌肉绷得紧紧的，对眼前的情况视而不见。

“不知道？”陆杰的声音严厉起来，“那么你说说什么是教学方法。”

张卫东见舅舅无心搭理自己，横了横心，说道：“陆局长，你有话直说。”

“好了，你可以走了。”

张卫东起身离去，把门摔出很大的响声。

陆杰沉思了一下，对穆副局长说：“老穆，下午开个局领导班子会好吗？”

穆副局长冷冷地说： “你是局长，你定了就是。”

下午两点半钟，局领导班子会议召开，中层以上干部列席会议。会议只有一个议题，研究对张卫东的处理意见。由于穆副局长在座，会议开得十分沉闷，大家都不愿开腔。

陆杰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事前做了准备，说：“请办公室通报一下张卫东的考勤情况。”

办公室主任拿出一个本子，翻开其中一页，说：“张卫东前几年的考勤情况一时统计不出来。今年以来，张卫东旷工二十三天，迟到早退五十四次。”

会议室里发出一阵议论。

陆杰待议论声平息下来，说：“请余主任介绍张卫东同志在教研室的工作情况。”

余主任满怀怨气，一气说了十来分钟，历数了张卫东消极殆工、不务正业、占用公家设备等方面的问题。

陆杰待老余说完后，征求几位局领导的意见，除穆副局长外，几位领导分别发表了意见，有的建议必须严肃处理，有的建议批评教育。陆杰待大家发言完毕，最后说道：

“张卫东同志在教研室工作五年了，连什么是教学方法都不知道，实在让人惊讶。鉴于张卫东同志的业务能力和工作表现，建议对他作出如下处理：

一、张卫东同志占用教研室的收录机、照相机等设备，必须在三天之内退还出来；

二、从张卫东同志的文化水平和业务能力看，不适宜继续在教研室工作，工作另行安排；

三、张卫东同志从今年以来，共旷工二十三天，财会室扣除这二十三天的工资及发出的所有奖金。”

散会后，陆杰回到办公室里，心情并不轻松。从某种角度说，他是不愿意召开这个会议的。他有自己的难处。刚上任，有许多工作要抓，过早地与穆副局长发生矛盾，无疑会给自己的工作增加难度。

程华来了，进门便说：“陆局长，有魄力，前两任局长没敢捅的马蜂窝，让你给捅了！”

陆杰有些无奈地说：“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当然。从这件小事看出，我县的教育事业大有希望！”

陆杰不想再说这事，问：“我们明天下乡，安排好没有？”

程华说：“请局长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四

天蓝湛湛的，没有云彩。碧空下横亘着茫茫草地，坦荡、辽阔。原野湿漉漉的，春天已经悄悄踏上这片土地。

车子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着。陆杰微闭双目，思索着几天来的所见所闻。这次下乡对他来说收获不小。虽说在此之前，他对这个高原小县的教育状况有所了解，却是粗略的、肤浅的，不像现在这样具体、深入。通过对一些偏远村寨的调查，他发现了这个县教育落后的症结所在，感觉到了肩头沉重的压力，这种压力是他在中学当副校长时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程华，跑了这些天，你有什么想法？”陆杰想听听程华的意见。

程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想了一下，说：“从调研的情况来看，在偏远牧区没必要村村办小学。牧区地广人稀、居住分散，有的学校一、两个教师，六、七个学生，带研究生似的。这种学校在全县占的比重相当大。教育战线拉得过长，人力、物力、财力都得不到保证，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你认为该怎么做？”

“学习内蒙古的经验，办民族寄宿制学校。”

“这个在县教育工作会上不是提出过吗？”

“虽然提出过，却没有具体实施。我们局的很多工作都是说的多做的少，或者只说不做。至于原因嘛，很快你就会知道。”

陆杰陷入沉思。

五

回到局里，陆杰发现一些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或匆匆一瞥，或做作一笑。他反复思忖，不得其解。

傍晚，陆杰打算去看看陈丽。调教育局工作一个多月了，由于公务缠身，一直未能抽出时间，他心里充满歉疚。他和陈丽相爱快三年了，两人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陆杰还记得三年前他们相识的情景。那是一个雪天的早晨，陆杰沿着阿柯河跑步，远远地看见河岸上有一团耀眼的红色，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位身着红色羽绒服的姑娘，正捧着一本书在轻声朗诵：

“冬天来了，天在下雪。雪花轻轻地笑着翻飞、翻飞。多么美丽的雪啊！我想编一只雪的花环呢，或者写一篇雪的童话……”

陆杰被优美、甜润的朗读声陶醉了，更为眼前的美好情景所感染。说不清为什么，凭直觉，他相信眼前是一位有修养、有品位的姑娘。他灵魂深处那根最隐秘的琴弦被拨动了，禁不往走上前去问道：

“姑娘，你朗诵的是谁的诗？”

姑娘正沉浸在诗的意境里，听到这声音吃了一惊，猛地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愠然而去。

陆杰呆呆地立在雪地里。

后来，他们终究相识并相爱了。她刚从地区师范学校毕业，在县广播电视台工作，爱好文学，尤爱散文诗。

“那天你读的是什么书？”他问。

“丽砂的《冬天的故事》。这本散文诗集真是太美了，每读一遍，我都有新的感悟。作者不是用笔在写诗，而是用心灵在歌唱。”

陈丽最近在创作一部中篇小说。在他调教育局之前，她曾把这篇小说的构思对他说过，很美，很感人。时间过去一个多月了，如果顺利的话，这篇小说应该已经写成了。她每完成一篇作品，总是最先让他阅读。他虽然不是学中文的，但文学功底并不差，提出的意见十分中肯，令她信服。

敲开门，陈丽正好在寝室里。

“回来啦！”她高兴地问。

“下午回来的。”

陈丽给他沏了一杯茶，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你看看吧。”

陆杰惶然地抽出信笺：

陈丽：告诉你一件事，陆杰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他和你谈恋爱无非是要利用你，他真正爱着的人是他的老同事程华。据说，他们早在县中时就突破男女防线了，现在调在一起工作，更是如鱼得水。这不，刚见面几天，他们便到乡下兜风去了。作为副县长的女儿，不知你知道这件事后有何感想？

一个关心你的人

看完信，陆杰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想象不出，世间竟有如此卑劣的人，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竟不惜使出如此恶劣的手段。他觉得喉咙干得要命，端起茶杯猛喝了两口。

“陈丽，你怎么看？”陆杰问。

陈丽深情地看着陆杰被漠风吹得粗糙的脸膛，脸膛上透着阳刚之美，这种美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配有。

陈丽说：“明天，你陪我去街上逛逛吧。”

六

陆杰用了两个晚上时间把下乡调查的情况写成报告，交局务会讨论。参加会议人员多数认为办民族寄宿制班对于发展本县教育、尤其是牧区教育十分重要，应当尽快实施。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持反对意见，其中反对最强烈的是穆副局长。双方相持不下，只好交县政府常务会决定。

县政府常务会议由县长主持，在家副县长、相关部门负责人参加会议。会上，陆杰首先对全县教育现状进行了通报，重点说明了当前牧区教育存在的问题以及解决的措施。然后由各相关部门负责人发表意见。

在大家发言告一段落后，分管全县文教工作的陈副县长说道：“我认为村小不能撤。当前，我们正在进行四化建设，教育事业需要大力发展。国家除了要求办好现有学校外，还积极支持集体和个人办学。在这种大背景下，我们不是按照上级要求大力办学，反而要压缩学校，这是不是与中央精神背道而驰？”

穆副局长见缝插针，说道：“陈副县长说的对。从来就要求多办学校，哪听说要减少学校的？”

会议陷入沉默。

“我不同意这种意见。”陆杰打破了沉默。

大家把目光投向陆杰。

“首先，我认为不管做什么工作，都应该坚持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实事求是。我县地处偏远地区，地广人稀、居住分散。过去，由于我们硬搬内地的做法，村村都设小学，结果是教育战线拉得过长，实际效果却不理想。这次我下乡去调查了三个乡的七所小学，有两所小学没有学生，教师和教学设备都处于闲置状态。另外五所小学虽各有十来个学生，但经常停课，没有正常的教学秩序。如果举办寄宿制班，教师、学生和教学设备就能够相对集中，这样就可以做到人尽其力、物尽其用，对学校管理和教学质量都是必要的。

其次，我认为一个县教育办得好不好，并不在于这个县有多少所学校，而在于这些学校有没有好的教学质量，能不能培养出合格的学生。我县教育之所以陷入被动，完全因为兴办学校太多造成的，表面看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实际上却拖了教育的后腿。我县有好几年，乡下竟没有送出一个合格的小学生来，这就是证明。”

陆杰讲着讲着，竟有些激动起来。

穆副局长在陆杰发言的时候，注意观察着陈副县长的脸色。他希望从那儿看到自己想看的表情。他对陈副县长十分解了。当他看到陈副县长开始吸烟的时候，心里禁不住乐了起来。

“第三，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这三个面向决定了教育事业发展的方向。为了缩小与内地的差距，我们只有集中人力、物力、财力，才能使教育事业获得长足发展。”

陆杰一口气讲完了自己的意见。他知道自己的意见冲撞了陈副县长，可能会引起他的不满，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后果，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穆副局长不失时机地说道：“那么，你是要彻底否定过去的工作啰？你知不知道，我县的教育事业能有如今的良好局面，都是当初陈副县长领着大家干的，是受到了上级肯定和表扬的！”

陆杰平静地说：“我并没有否定过去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在新的形势下，我们应该面对现实，正视现实，而不应该自以为是，固步自封。”

陆杰的意见得到了大多数与会者的认同，尽管会上没有最后拍板，但结果已经十分明确。陆杰并不感到轻松，他意识到将会有更重的担子压在自己肩上。他乐意承担这副担子，乐意沿着坎坷的路走下去。

七

又是雪天。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飘洒。

长途客车在漫漫风雪中行驶着。陆杰望着窗外的雪花，心绪万千。他是去参加全州教育工作会议的，他不知自己该汇报些什么。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还有许多工作要做。目前，最让他着急的是办寄宿制校班的事，工作虽然展开了，但进展却并不顺利。要修建校舍，要添置教学设备，要解决学生的吃住，千头万绪，每一样都面临着不少困难。

自从那次县政府常务会后，他和穆副局长的矛盾便公开了。前不久，州上组织了一个教育考察团赴沿海地区考察，他自告奋勇去了。从某种角度说，陆杰倒希望他去。再不能无端纠缠了，他需要时间。

程华要求调动单位，换一个环境，这是陆杰没有想到的。她看似勇敢，其实却是脆弱的。在舆论面前，她未能挺立过去，采取了回避态度。当然，这不能怪她。作为一个知识女性，还有什么侮辱比这更令人难以忍受的？对于程华，陆杰有一种负疚感。这一切实际上都是由自己引起的，程华成了牺牲品。他找程华谈过，希望她能留下来。但程华去意已决，不可动摇。陆杰心里充满深深的遗憾。

最使陆杰为难的是他与陈丽家的关系。他有好长时间没有去陈丽家里了。陈丽说，政府常务会议后，父亲对他意见很大，认为他太狂妄、太不知天高地厚，有一天会栽跟头的。其实，陆杰在发表意见之前曾有过犹豫，但他很快便把这种犹豫从心里抹去了。要想在事业上干出点成绩来，就不能有太多的顾虑，否则将一事无成。所幸的是陈丽理解他、支持他，他感到十分欣慰。

傍晚时分，雪终于停了。西边天空的阴云裂开一道罅隙，夕阳的光芒从罅隙中渗透进来，天地间泛起一片耀眼的雪光。

陆杰想起丽砂的两句诗来： “是的，希望也像一朵花。但是，倘若从乱石间、荆棘里开出来，它就多了一种超过香和色的意义……”